卫绪有些意外。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结果大概是正确的。他本能就毫不怀疑。
但是，他还是严格执行手算验证。
心里刚一想到纸笔，床头几案下面一层的抽屉就自行滑开，里面整齐摆放着齐全的文具。卫绪拿起纸笔，在几案上迅速手算起来。
结果完全正确。
这竟是一个客观世界！
卫绪想不到该怎么怀疑。如果这不是客观世界，可能就只有黑客帝国那种电脑模拟世界才能做到这种运算了。
幻觉？
排除世上仅有的那么几个大数心算天才，人类不可能做到五位数相乘秒出结果。至少卫绪做不到。
卫绪的心态再也不能平静，脑海中一片乱麻，没有一点头绪。
如果这是一个客观存在的真实世界，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他又是如何来到这里？
心中发出疑问，卫绪以为那个脑中意识会给自己反馈，然而并没有。
脑中意识可以帮他打开抽屉，弹出计算器，找到纸笔……所有反馈都近乎零延迟。然而面对卫绪这两个问题，它却陷入了沉默。
茫然中，卫绪忽然好像抓住了一根线头。
如果世界已不是原本的世界，那么，自己还是原本的自己吗？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床边墙壁的一小部分忽然探出，伸出一片长方形的全身镜。镜面迅速展开，一面变成五面。
其中一面正对着卫绪，显示着卫绪正面的形象。另外四面分别展开到两边，展示着卫绪不同角度的侧面与背面。
镜子里面，并非那个熟悉的自己。
但也并不陌生。他比原本的自己高一些，瘦一些，肌肉线条明显一些，皮肤也苍白一些。五官长相却又有八分相似。
这是谁呢？有名字吗？
一旦抓住线头，记忆便如雪崩一般铺天盖地，开始冲击卫绪的大脑。卫绪一时只觉自己如同风雨里的残烛，海啸下的孤舟。
卫绪整个人站立不稳，直愣愣倒了下去。
而他的身边，五面镜子倏忽收回墙壁，床也似有人推动一般，准确接住了倒下的卫绪。
卫绪虽然倒在床上，眼睛却仍旧大睁着。他没有失去意识，只是海量信息冲刷着他，使他大脑的“CPU”与“内存”占用率飙升到100%，一时根本降不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1小时18分32秒。脑中意识提醒着他。
现在他知道，这叫做脑机。
就像两千年前，人人都有的手机一样。
这个世界，距离卫绪所属的时代，已经过去了2000年。准确说，是2255年。这个世界，公元纪年是4297年。
如果这不是黑客帝国之类的模拟世界，卫绪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同时，一个二十二岁的人的一生的记忆，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这个事实根本无法怀疑。
他跟自己一样卑微，不不不，他比自己卑微好多倍啊！
这个世界里，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个身份编号4275BKY8G6F3121。当然，这个时代，90%的人都只有这样一个编号。人们如果要互相称呼，可以亲切的称呼他为BKY3121。
或者更简洁一点，3121。现在，3121就是卫绪。
当然，这样简洁的数字，重复的可能很大，但是一般在同一个空中都市，很难遇到。
是的，这个时代，人们都生活在空中都市里。至于地表……谁在意？
卫绪从床上坐起来，同时对脑机下达开窗的指令。床左边的墙壁立刻消失，落地玻璃也随之缩进到墙内。
一股高空才有的狂风迅速扑面而来。
卫绪阻止了脑机自动下达的开启露台气墙的指令。露台气墙可以有效阻挡高空的狂风，但又并不是完全阻挡，仍可以有微风被允许流通到室内。
但卫绪此刻只想吹一吹这股狂风，也许这才是千年之前苏轼豪情壮志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啊不，苏轼，已经是三千年前的人了。
卫绪站在宽阔的露台上，眼前，是这个世界的黎明。
整个城市悬浮在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之上。一支支深灰色的钢铁巨刺耸然而立，从灰色云层中穿刺出来，密密麻麻，绵延到天际。那是一栋栋与卫绪所在完全相同的普通居民住宅楼。
云中偶尔会有一条亮白的弧线划过，自下而上，把铅云撕开，一直冲破天幕，消失在灰黑色天空被刺破的极高处。那是持续了一年的新家园运动接近尾声的余烬喧嚣。
一年前，3121的房间里还住了六个人。三十平米的小房间——这已十分幸运。那时候，不仅是居住拥挤，食物和水都是定量配给的。
人口爆炸，资源枯竭，大概是人类文明永恒不灭的难题。
即使读取了3121的所有记忆，卫绪也不知道如今生活在这颗古老星球上一共有多少人。只知道五百年前，这个数字就已经超过千亿了。
除去古老的地球，人类文明的地外家园还有四个。火星，木卫二，木卫四，土卫六。这些都是人类从一千多年前开始慢慢改造，慢慢移民，慢慢建立起来的。而最新的金星新家园，是第五个。
谁知道够不够用呢？
3121不止一次的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生存资源已经如此紧缺的情况下，各国政府却始终没有一个控制人口的政令出台？
可惜，3121只不过是税务局一个最底层的审核员，做的也是人类迄今为数不多的还需要人力完成的、却也完全无脑的工作。
他的物质肌体也不过是最低级别的编号文员，甚至连同样处于最低层次的编号杂工，也比他要高出一级。编号杂工不论具体做什么工种，总免不了要做些体力劳动。而编号文员连基本体力劳动都省去了，因此基因级别在最底层中也是最低级别的。
世上有太多事他不能知道，想不明白。但这也都与他无关。
他需要庆幸的是，如今全新的金星家园已经建成并投入使用，大大缓解了地球人口的生存压力，也大大缓解了他自己的生存压力。
据说金星新家园整个悬浮在金星的大气层中，并不接触金星的地表。与地球全然不同。
地球表面被蔓延数千米高的黑色尘埃云严密包裹，为了生存，地表城市只能通过强大的钢架结构，架设在黑色云层之上的空中。
金星没有经历战乱的污染，那里的天空一定纯净，那里一定如同仙境。
那时，3121与室友们一样，也有一个移民名额，后来却送给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