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病老三千疾，唯独相思不可医。”
万里星空无云，皓月当空，万物沉睡，晚风轻拂，三千桃花落下，落地成毯。
小六醉得迷糊，躺在地上说完这一句，双眼慢慢地合上，不一会儿便梦周公去了。呼吸声阵阵，双颊微红，身上还残留淡淡的酒香，。
小六从不在我面前喝醉，我从未见过他耍酒疯的样子，每每都是看见柳寻偷偷背着他回来，把他放在床上，而他从不哭不闹不捣乱，乖乖地躺在床上睡觉，不发一语。
毕竟他早已醉死。
我从不过问他喝醉的原因，因为我知道这是他的倔强倨傲，我知道他不愿意向他人显露他的伤痕、他的软弱，所以我假装看不见，却会借着不同的原因给他送糖。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喝醉耍酒疯的样子。
他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执剑，在漫天花雨下舞起剑来。月光下，长剑发出阵阵鸣声，发着淡淡银光。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利落而有力且潇洒，犀利中透着优雅，有着几分我的影子，也有自己的风格。
他小时候很喜欢看我舞剑，我也很喜欢教他舞剑，因为......也许只是心血来潮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他还记得，记得一清二楚。
我化为人身，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将手放在他的脸上，热乎乎的，就像是发烧一样。不过他的肌肤比我这女子还要好上三分，不但白皙，而且还嫩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保养的？
淡淡的酒香传进我的鼻中，勾起了我喝酒的想法。
我从他的手中夺过酒壶，也不能说夺，他睡着了，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不过是轻轻握着酒壶的脖子，而我也不过拿了起来罢了。我摇了摇，一点水声也听不见，喝得还真彻底。我无奈地将酒壶放回原位，我有点馋了，贪婪地闻着酒香，只能闻梅止渴，咽了一口口水，幻想它就是小六手中的桃花酿。
唉，这没良心的小徒弟，一点也不留给师父。
我低头看着醉死的小徒弟，花影婆纱斑斓，光点点滴滴洒地在他的脸上，安静且祥和。從前我只觉得他比其他男仙长得更好看些而已，但这些天我发现他长得不但好看些，而是貌若潘安。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些女仙还有部分男仙会这么疯狂了。
他的眉间微皱，我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他怎么了？怎么连睡着也皱起了眉？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还是因为师父的事情？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他，不懂为何他年纪轻轻却要经历这么多事情？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他？不懂他上辈子做了什么让那个上天要如此惩罚他？
我用拇指轻轻的，温柔的抚了抚他的眉间，希望可以抚平他的眉间，希望可以赶走他的烦恼。我施了一个小小的咒语，驱走了他的噩梦。
真是的，都是一个大人了，还让师父不放心。
我轻叹一声，唤来一片祥云，将他从地上扶起，搀着他上云。
这风大，我怕他感冒了，又或者有哪个小妖精趁我不注意吃了他，又怕有人发现了我。
不过眨眼间，我们便回到了紫蓉山。我掐诀，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紫蓉山地结界，在黑夜之中，在众人沉睡之下我将他偷偷运回他的房间。
当然一开始有人守夜，但后来嘛......问题不大，有我在，紫蓉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的。
许久未化人形，倒是有些不习惯，感觉双足不是自己的，用不上力，小腿的肌肉和骨头像是消失了一样，无法支撑我整个身体的重量。我自己走得东歪西倒，像是喝醉一样，又像是婴儿学走路，不过说实话我现在也算是半个婴儿。我现在都分不清到底是我在搀扶小六，还是我把小六当成拐杖搀扶。
我真不知刚刚是怎么将他运来房间的，简直就要了我半条命。
小腿极度酸软，我哀叹了一声，随便找一个地方坐了下来按捏我的小腿。
看来我要好好练一下走路了。
不远处传来低声梦呓，我好奇地看向他，他又说了一遍，说得很模糊，我听不清于是一拐一拐地走了过去。我以为他要喝水或者有什么不舒服，没想到他说了一个人的名字：盛绵。
这个名字几乎无人敢唤，不过也许他们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世人神仙只知道我是神兽白泽，几乎无人知道其实我的名字不叫白泽，我叫盛绵。
太久没有人唤我的名字，有些不太适应，感觉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噢，我想到了。
“小兔崽子，你居然敢直呼师父的名讳，不要命了。”我小声的骂道。他睡着了，不会顶嘴，乖得很。他平稳地呼吸着，呼吸时胸腔有规律地一上一下。看见他沉睡的模样，和小时候一样，唯有睡觉的时候才不说话，不说话的时候才不会惹我生气，不惹我生气的小六是天地下最可爱的小人儿。想起他从前的总总，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像从前他睡着的时候摸摸他的小脸，和他道声：“晚安。”
却没想到他突然间抓住了我的手，微微地睁开朦胧迷糊的眼睛。他很困，眼皮很沉，但他却很努力的抬起眼皮。
“师父......”
他这突如其来的行为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我真真吓了一跳，但又很高兴他认得我了，却又很害怕他认得我了。我白泽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两件东西：一是小六，二是小六受到伤害。现在又多一样东西了，就是怕小六认出我来。
小六长大了，他是时候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我不能让他一只活在我的阴影下。他总有一天要放下他的师父，要开始新的生活。我不能打扰他的生活。
我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尝试说服自己，但我又岂是那个潇洒之人，我想我才是那个放不开手的人。
“师父......”他又唤了一声，我看着他，他的模样可怜得很，像是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小孩，害怕；像是一只迷路的小羊，迷茫。他的一双眸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添上了泪光，泪光闪闪，泪水如同一条小溪从他的眼角流下。他像是一个掘强的小孩，强忍着泪水却最终抵不过天翻地覆的情绪，在自己最信任的人的面前流下泪来。。
“傻瓜，你怎么哭了？”我柔声说，我坐在床榻下的脚踏上，用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抹去他的泪水。我的心无与伦比地难受，前所未有地难受。我从未见过他这副受伤脆弱的模样，即便在他小时候也未曾显露他这种情绪，这副面孔。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我发现我的仇人成为了现在的天帝，小六在我面前哭了两次。
“小六乖，不哭。师父在这里，哪里都不去。乖乖睡觉，睡着了就不会不开心了。”我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他：“等小六睡着以后师父明天给你做好吃的，小六想吃啥就吃啥。”
“嗯。”小六像小孩子一样天真地笑着，果真乖乖地闭上眼睛，只是仍旧不肯松开我的手。
我如同哄着小孩子睡觉一样，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嘴中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曲，直到再次听见那熟悉的呼吸声方才停下。
我掐诀，施了一个法术让他忘记刚刚发生的事。虽然知道他也许会忘记醉酒时的事情，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消除他的记忆为好。
微软的光从外悄悄的走了进来，往外一看，旭日缓缓东升，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抹朝霞，天空的黑夜也变成了深蓝，与那橙黄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
时间快到了，他们也该醒了，没想到一个晚上居然过得这么快。
一晚未眠，我竟现在才感觉到困意。我打了一个哈欠，从人形变回原型，趴在脚踏上闭上眼睛，阳光开始变得刺眼，我将头埋在双臂之中，这才满意地睡去。
小六这一睡就睡了一个多星期。
紫蓉山的人们无一人敢议论这件事，他们也无人去八卦谁将雨神大人送回来、那个晚上又为何没有人知道。
趁着小六醉酒未醒，这几天的晚上我都偷偷化为人形练习走路，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都保持原形，总有一日我会利用人形的双足走路，但我不会接受自己在众人面前出丑。经过这几天的练习，我已经可以如同一个正常人走路，不会磕磕撞撞，小腿的肌肉和力气回归，足够可以支撑我的身体。
小绵絮这几天把紫蓉山打理得很好，外界没什么人知道小六醉酒未醒的事情。
第十天，小六终于醒了。他的头发凌乱，随意地披在床上，有几缕不听话的在他的肩上。醉醒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头痛，他用手用力地按摩太阳穴，衣领微开，露出精美的锁骨和一边的肩膀。他坐起身来，一手捂脸，似在思考自己做了些什么。
我看见他醒了，也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灵活地跳上床。他愣了愣，反应比往常要迟许多，他看我的眼神有点陌生，似乎不认得我，这让我有点不高兴。幸好他终于想起来我，一如既往地摸了摸我的头，我满意地冲他一笑。“小家伙，我睡了几天？”许久未说话，也许久未进一口水，喉咙未受水的滋润，他的声音极度沙哑。
我单挑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该不会以为我会真的回答他吧？
他离开了床，走路的时候歪歪斜斜的，像极了我前几天的模样，我忍不住偷偷笑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狼狈的模样。他听见了我的笑声，十分不满地瞥了我一眼，我也很识相地忍住了，但当他转回去的时候，我再次忍不住放声大笑。
赤裸裸的嘲笑声传进他的耳朵里，他深呼吸，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我猜他是不想和一只宠物计较。这很好，代表我可以继续笑下去，毕竟憋笑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你再笑今天就不能吃桃花糕了。”
我笑得更厉害了。我猜他还没有醒酒，不然他也不会和一只宠物计较。骂吧骂吧，反正小绵絮也不会理你。
刚想起小绵絮，她就在门口有礼貌地敲敲门，尚未等小六回应就进来了。
她还真讲礼貌，我记得她从前从不管这些，想进就进，怎么还会想起敲门这件浪费时间的东西。
当然，这只针对小六。
她端着一碗汤药进来，我的鼻子很灵敏，一闻就闻到，这是醒酒汤。
“喝了再出去吧。”她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冰冷，一句简单的话听上去就像是在讽刺你或在骂你，完全听不出来她在关心你：“酒量不好还喝这么多，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将你送回来了，不然恐怕有不少的小姑娘小伙子将你......”她没有往下再说下去，小六朝她翻了一个白眼，刚睡醒，脑子运作不了，一时之间想不到要怎么反驳她，只是将这口气吞进肚里。
“若是主子在，你肯定不敢喝这么多。”小绵絮冷冷地道：“小孩，这醒酒汤的味道是有些难闻，你可别吐了，不然你自己打扫。”说完，她将一颗糖塞进小六的手中然后便转身就走了。
小六又翻一个白眼，嘴里喃喃：“切，若不是我收留你，你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还好意思骂你的恩人。”
小绵絮耳朵向来尖，她转过身回嘴道：“小孩，别忘了，这里是紫蓉山，是姑奶奶我收留了你。”说完“碰”的一声把门带上。
小六也不敢再说些什么，怕被小绵絮听见，只能掐着鼻子把汤药都喝了，然后迅速把糖放进嘴里，这才取代了嘴中汤药的苦涩味。
长大后即便再相貌堂堂，如翩翩公子、风度翩翩，骨子里还是当初的小霸王。
小六打了一个响指，换上了一套新的衣裳。我甚至没看见那一袭白衣是如何套上，不过眨眼间，他那凌乱不堪的头发被一只发簪固定，如瀑布般的青丝乖巧的挂在身后，腰间别着一个小小的玉坠，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摆动。
他刚打开门便看见小绵絮站在门口等着，双手奉上一封信。信封上有金龙点缀，它张牙舞爪，栩栩如生，恐怕也只有九重天的天族才会喜欢如此的张扬的东西。
小六接过信，将它拆开把信取出，大约读了读上面的内容，我有些好奇九重天的人为何突然间给小六寄信，但我并不觉得我可以一下子跳到这么高。当然我并不是不可以，而是我觉得一只十分普通没什么法力的小羊可以，于是我唤出元神飞到小六的身边偷偷八卦一下信的内容。
“烛龙一族叛乱，请雨神大人领兵平乱。”
信的内容很多，但我只看见了这一句。
我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真不知柳寻打的什么主意，居然让小六领兵平乱，九重天的武将全都死光了吗？居然让小六上战场，而是还是和骁勇善战的烛龙对战。
我很生气，非常的生气，极度的生气。元神回位，我抬头看向小六，他一脸的平静，像是预知这件事一样。“写信给天帝，说我明日便启程。”他把信交给小绵絮，道。
也许是感觉我灼热的目光，小绵絮低头看了眼我，道：“你这小羊怎么了？眼睛这么突然间变成黄色了？”
小六也看了我一眼，认真的想了想，道：“可能是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