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白泽一生豁达，鲜会记仇......好吧，我还蛮喜欢记仇的。但记仇归记仇，却没什么仇人，从前在打天下的时候即便那人伤了我我也是顶多在下次开战的时候回敬他一刀罢了。打仗本来就是打打杀杀，受点伤很正常。天族统一天下后，我的日子变得悠闲起来。因是父神的养女，所有人都敬我爱我，就连天帝也要礼让我三分，所以也没有什么人敢得罪我。
我白泽最为惜命，谁害了我性命，谁就是我最大的仇人。
然而，眼前这人，高坐在龙椅上，与自己的爱人欢声笑语，享受万人的爱戴自此高枕无忧地度过余生。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恨，我恨他向张谋告密让我死于焰火之中，我的灵魂无处安放，受尽炎炎烈火的折磨最终魂飞魄散，化为灰烬；我恨他表面上温柔可亲，善良有礼，文质彬彬，让我看不透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复仇以及不义；我也恨我自己，为何当初选了他做我的徒弟，恨自己为什么教出了一个欺师灭祖的混蛋。
我的内心如同当初被烈火般燃烧，无比的灼热愤怒，它拼命的挣扎，似乎快要跳出我的身体。我坐在小六的身边，嘴角代表讽刺的冷笑慢慢消失，我面无表情，用尽全身的力气瞪着皇椅上的那位。我能感觉到身体中有股力量正在缓缓地涌了上来，脑中有把声音和我说：“杀了他，杀了他。人本来就该如此，以牙还牙。”
也许这个就是我当初为何要将自己的元神一分为二，除了可以让自己复活，其次还可以为自己报仇。
两只尖而锋利的獠牙神不知鬼不觉地长了出来，一双漆黑的眼瞳如同日出来时的天空慢慢褪去黑纱，却尚未等一天的时间变成了黄昏时的金黄，一双天真且让你难以拒绝的大眼睛进化成黑色中狼觅食时的眼神。金黄色的眼睛轻蔑地看着高台，我弯起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像是狼王看见了黄羊，又像是死神看见了垂死的人们。
即便我只有七成的法力，但杀死一位天帝对于我来说卓卓有余。
我看到了他的弱点，只需要施展一个小小的法术就能毙了他的命。
透明且如闪电般块的气刃在空中躲避开所有的障碍物，无声无气，无人知晓，如同一只静候多时的狼在靠近它的猎物，穿越在丛林之中，只需要一招便能毙命。
但这时，我被人轻轻的托起，被温柔地摸了摸头：“小家伙，看来你也不喜欢他。”
气刃散了，如同蒸汽般消散在空中。我的獠牙缩了回去，眼睛也变回了平常的样子。
是的，我恨不喜欢他，我非常极度地恨他。
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像只受伤的小兽向主人寻找安慰。
杀了天帝是会遭天谴的，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虽然不致死，但恐怕这副身体是用不了的了。幸好小六让我分了心，不然恐怕我就要受苦了。
“我也不喜欢他，他杀了我最重要的人。”小六道声音从上而至，冷漠却悲伤，气愤却无奈：“但我不能帮她报仇，因为我要活着，活着才能找到复活她的方法。”
“又或者找到她。”
小六拿起桌上的酒杯仰首饮尽，我抬头看他，他的眼里有无尽的悲伤，他看着空无一物的酒杯，沉默不语，一言不发，一刹那的戾气，陷入了沉思又或是回忆。
帝王在宴席最爱的那一句：今日无上下阶级，你我皆是好友，柳寻也不例外地宣告全场。普天同庆、和乐融融，神仙们欢天喜地，酒娘又喝了不少酒，又再调戏长相姣好的男仙，月神府的神仙们一如往常的安静高雅，不少跟他们聊天的神仙们都仿佛换了一人，不如往常的嬉皮笑脸，反而个个都严肃认真起来。各族的使者纷纷送上自己帝王，又或者他们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沉香、珍珠、夜明珠还有各种的精美首饰，千篇一律，没有新意。
到了妖族，送的是.....我看不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发着红光，圆形的珠子，噢，我知道那是什么了，那是妖麒麟的灵珠。麒麟一族一分为二，为神为妖，妖麒麟极度凶狠，不分敌我，只论对己对利益，就连妖族也不愿欢迎他们，甚至憎恨他们，将他们几乎赶尽杀绝。但他们的灵珠却是一等一的珍宝。
上古时期，不少垂死的神仙靠着妖麟珠复活，导致妖麟的数目大量锐减，妖麟一族因此避世，变成传奇，无人能找到。妖麟珠的作用除了可以救人一命，还可以净化元神，让你的修为大幅度增加。
妖族居然送出如此珍宝，看来是真的想讨好天族。
不过说起妖麟珠，我也有一枚，妖族君上送的......不过那是陈年往事了，不提也罢。
不知怎么了，老感觉有人在看我，我因此靠着直觉找到了那人，一点点将目光往上，在后椅的位置上，有一个小姑娘，她长得不是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却有股单纯天真。小月在千万人群中找到了我，她看着我，有些吃惊，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转过目光看向了芙嫣。芙嫣不过对她笑笑，向她举了举酒杯一口喝尽。小月又看向了我，这次她明白了。我的眼神好，看到了她眼上铺上一层水光，她笑着，眼睛一合一闭，泪花被吞了回去。
她的笑容比以前多，却又好像比从前少。
不过那又怎样，与我无关。
直至宴会结束，我的脑中浮现了许多复仇的方法，杀了他最爱的人、毁了他母亲的陵墓、协助其他人谋反、帮其他皇子上位等等，还有很多很多，但这些也只是停留在想法，我不会真的做，因为我知道我不想伤及无辜，我不想看我打下来的天下再次生灵涂炭。
我仍旧满肚的火却无处可泄，只能去摧残地上的小花小草，然而却发现地上的小花好像有些灵性，所以也只能作罢。
小六看见我不停地叹气，以为我没有吃饱又或者觉得无聊，于是将我带到御花园中。
御花园与我当年大不相同。当年的百花以及装潢不再，甚至最为风光、站在几百万年的喷泉也不见了，换上的是一棵又一棵的桃花树，偏远处还有几棵与皇家气质非常极度不搭的苹果树。柳寻是怎么了？把沉香竹林百花都铲光了，变成了桃林和苹果园？
管他呢！
这些桃花树只是普通的桃花树，没有一点点的灵气或仙气，连人间的桃花树也不及。我恨不得将所有的桃花都撕破，恨不得将树木统统砍掉烧了。我将所有的怨气愤怒都撒在这片桃林上，用力地在满地桃花的地上瞎跳瞎踩，用两只小前蹄使劲跩树干。
当然，我有所顾忌所以收敛了不少，不然这片桃林早在我弹指间消失。
小六以为我玩得正欢，也没打扰我，只是随便找了一颗高大的桃花树坐了下来。天色已暗，黄昏已过，弯月高挂，繁星如钻，颗颗粒粒，像有人随意一撒，撒满天。清风徐来，青丝被风挽起，衣角微晃，似有几只调皮的小精灵在拽。
阵阵花香随风而来，芬芳扑鼻却不腻，就像是上等的桃花酿，桃花芳香却不会盖了酒应有的味道。
四周宁静无人，我停了下来，我看着小六，小六也看着我。
我想起了从前在紫蓉山的生活，那时候他还小，十分活泼，最爱在我的桃林中玩耍。尤其是晚上，紫蓉山很高，高耸入云，似乎伸手就能摘下星月。紫蓉山并不安静，有很多声音，蛐蛐、夜莺等等，到了晚上便奏起曲来。
热闹却又平静。
我就像是现在的小六，找一棵巨大的桃花树，靠着树干，潇洒地坐在树荫下，看着小徒弟东跳西跳、活蹦乱跳，我爱饮酒作乐，遇上这良辰美景更是会酒不离手。那小家伙热闹得很，时不时还会摔上几个跟头，而我则在一旁哈哈大笑。
如今已与当初大不同，角色相反，我倒是成为了被观赏的对象，而小六是一个很好的观众，很安静地坐着，看着四处捣乱的我。
这时，我听见了几声脚步声，很轻很轻，似乎怕声音打扰到这幅美景。
我和小六心有灵犀般同时间转头看去。
是柳寻。
我很不开心，三步当作两步地蹦进小六的怀中，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瞪着他。
小六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别过脸，目视前方一片花海及星空，喝了口酒，佯装看不见他。
“沈烨，咱俩也好久不见了吧？”柳寻走了过来，假装看不见我们俩的不悦，毫不客气地坐在小六的旁边道。
小六斜眼看了一眼，继续饮酒不语。
我还记得他小时候特别的文静，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十分的有礼，对待任何人和事都十分的温柔体贴，与小六的性格完完全全的相反，但他们俩的感情确实众皇子皇女中最亲的，也许是因为同样的遭遇让他们更加懂得对方的心，所以心心相惜，但如今我却看见二人之间的隔膜，像是隔了一座巨大坚硬的冰山。
那又怎样，一切都是他的咎由自取，只是可怜了我家小六少了一个知己了。
不，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做小六的知己。
“这是你的新宠物？”柳寻看着我，愣了愣，笑着道：“我还真没有见过这种生物。还真可爱”说完便想伸手摸我的头，我看着他的手向我伸来，露出小牙，装模作样的假装要咬他，而小六也用手将我护在他的怀中，他充满敌意地看着柳寻，一副护崽子的样子......还有些可爱。
柳寻笑呵呵地收回手，道：“爱妃在宴会结束的时候还和我提起这只小家伙，看着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都忍不住横刀夺爱了，不过看你这幅样子，我是没有机会可以逗美人一笑了。”
“沈烨，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俩最喜欢就是来紫蓉山的桃花林了。你小时候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去那里，我会在后面偷偷地跟着你，在你喝得酩酊大醉，站也站不起来的时候出现陪你一起喝，等你彻底睡死过去的时候再将你带回去。我还记得你还喜欢耍酒疯，一喝醉就抱着桃花树不放手，还破口大骂星星月亮......”
“你那时候真是调皮，看见夜莺要抓夜莺，看见蛐蛐要逗蛐蛐，最后还要拿蛐蛐喂夜莺。”
“我还知道你偷偷做了不少桃花酿，在林子里藏了不少，但光藏光做不喝，我想了好多年也想不通。”
柳寻说了不少陈年往事，像是说给小六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而小六一语不发，抬首赏月喝酒，也许因为热，他的衣服被他扯开了些，袒露出他的锁骨，性感的喉结上下蠕动，而我也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
“还有还有，小时候我们俩就喜欢在那里躲猫猫，师父她......”
一壶酒被扔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清脆一声，碎片满地，芳香的酒洒在满地桃花上，可惜了一壶好酒。柳寻没再说话，长期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只是默默地看他。
“你没资格提她。”小六终于看向他，一双眼睛充满了愤怒，酒劲似乎上来了，他的双眼冒出血丝，双颊微红。帅哥喝醉，倒是一番风味。
呃......我好像放错重点了。
直觉叫我从他的身上跳下，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柳寻，嘴角微微扬起，讥讽地道：“你有什么资格提她？如果不是你，她也不会......”
的确。我也充满仇恨地看着他。
“沈烨，张谋已经受了他应有的惩罚。”
小六捂脸大笑：“柳寻，你真是可悲。”
“可悲到不肯承认是你出卖了你的师父。”
“可悲到要让其他人来承担你的错误。”
“也许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但我知道。”
“世间万物仅有一样东西可以杀害神兽白泽，而这件东西只有你知道。”
柳寻沉下脸，站起身来，与小六平视，语气不如往常的温柔和蔼，不似往日的三月春风，倒是像十月寒冬：“沈烨，你醉了。”
小六将手放下，拂袖：“我没醉。”小六收起笑容，发丝随风飘扬，刘海挡住了他的半张脸：“是你醉了，醉了好几百年。柳寻，是你杀了师父。”
一行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声音沙哑，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
“你醉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来去无踪，没有一丝的痕迹。不过眨眼间，柳寻便消失了。
小六的身体微晃，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迅速掉落。他无力地坐下，微风卷起地上的酒香，吹落树上的桃花，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壶酒，如同喝水般，没有品尝，没有享受，似乎只为灌醉自己。
一壶又一壶，他喝了好久，我阿静地坐着，看着他，心中千万情绪涌上心头不知如何言语。
我已经分辨不出自己是什么情绪了，是恨、悲伤还是心痛。
是恨柳寻，还是在恨我白泽自己，给了小六一个家，却又毁了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