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運動屆滿10年,這場當時為期23天,規模多達數十萬人的社會運動,除了改變了台灣的政治局勢與命運,也影響了當年的運動參與者們,不論他們是第一批衝進議場的人,或是到現場幫忙的志工,還是在網路上發聲支持的學生,這場運動讓他們和台灣社會一起經歷了一場公民覺醒的洗禮與考驗。10年後,《關鍵評論網》透過問卷調查及訪談數位想法不同的參與者,探究他們輪廓樣貌、參與動機以及內心轉折。

(問卷搜集時間為3月1日至3月7日,採便利抽樣,共回收394份,其中有306人有參與318運動。)

過半參與者是學生,第一次參與社運將近5成

在306名參與者中,男女比例平均,將近6成的人當時是學生,有1/4的人為上班族。以填問卷者現在的年齡推算,當時參與者有超過三成為 21到25歲,次多為16-20歲,16-30歲佔了將近九成,由此可見,當時主要的參與者為高中到研究所的學生及剛出社會不久的年輕上班族。

值得注意的是,有161人(53%)為第一次參與社會運動。參與者李先生表示,當時他人在南部讀大學,雖然原本也沒有特別關心什麼議題,但當時整個校園的氣氛都變得很熱血,雖然很多人都是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參與社運,但大家都很有行動力。他和學生會的幹部共同規劃找人贊助學生包遊覽車北上,他自己也到立法院周邊待了幾天,回到高雄後還參與快閃行動。參與者張先生則是從台中和當時的大學老師及同學一起到立法院「上公民課」。

參與者楊先生則說,他當時剛剛開始工作,每天工作結束後晚上會到立法院周邊去,主要是在林森南路8巷一帶活動。他記得當時的工作夥伴也都會和他一起到立法院支持運動。

支持運動訴求為主要動機,323佔領行政院參與者比佔領議場多

有將近八成的人(217人)是因支持運動訴求想要出一份力而參與。也有近兩成的人(58人)是看到新聞報導或親朋好友、老師或同學邀請才前往參加。有近一成的人本來就是學生組織、民間團體的人員。

僅不到一成的人(30人)在第一天晚上就進入了立法院議場,在3月23日晚上進入行政院的則有61人,可見在佔領立法院的行動發生約一週後,有更多參與者願意投入更高成本參與可能會有法律後果的行動。當中「兩場都衝」的人則有13位。

多數參與者主要參與方式是在立法院周邊靜坐或是參與各式各樣的集會活動,有將76%的參與者(233人)有到立法院周邊,但不一定有進入院區或議場。約46%的人則協助在線上或是和自己身邊的人宣傳反服貿的議題,還有約4成的人參與了330的凱道大遊行。

對參與者來說,將近4成的人認為,318運動最大的影響是讓公民社會覺醒,群眾更願意關心和參與政治。東海大學政治系教授邱師儀也回想,校園內氣氛有明顯的轉變,此前政治系的課堂通常較平淡無聊,318運動後,大學生們普遍更熱衷於討論台灣的政治和時事,關心各種政治議題,且有不少同學在大學時就表達出對政治工作的熱情。

約有17%和16%的參與者認為,最大的影響是擋下當時原本已通過的服貿協議,以及建立整體社會對中國的戒心。參與者楊先生認為,雖然在318運動爆發前,就有不少令人不安的親中舉動或政策,但他認為確實是318運動讓社會大眾意識到中國對台灣的威脅,以及讓參與者燃起想要捍衛台灣這個國家的心情。

參與運動後,政黨傾向如何改變?

在306名參與者中,認為自己的政黨支持傾向在運動後有改變的人有將近一半(150人),沒改變的有152人。進一步可以發現多數回答「沒改變」的人本來就偏向支持綠營,本來就偏綠的人約為35%(109人),運動後這群人有約25%轉而支持第三勢力會轉為中立。而改變最多的則是原本支持藍營的人,其中絕大多數人轉向支持綠營。

原本沒有特定支持政黨的參與者原本佔約33%(100人),運動後有則平均分散為三種傾向,三分之一轉而支持第三勢力政黨,三分之一轉而支持綠營,三分之一仍維持中立。

在318運動前就經常參與校園民主運動、勞權和反迫遷運動的的楊先生表示,他2008年第一次投票是投給馬英九,到2012年時投給蔡英文,318運動後他選擇加入時代力量並在大小選舉都支持第三勢力小黨。他認為自己是在318運動時「覺醒」,認為台灣需要本土派的進步小黨,不過後來他觀察許多第三勢力似乎也無法符合自己對新政治的期待,又轉回支持民進黨。

值得注意的是,第一次參與社會運動的143名參與者中,政黨傾向改變的較整體參與者還高,有將近6成的「新鮮社運人」在參與318運動後改變了他們的政黨傾向。

另外也可發現,在318運動前,幾乎沒有參與者本來就是支持第三勢力政黨的,但在參與運動後,第三勢力政黨明顯吸納了來自綠營、中立選民和微少的藍營的支持。

參與者廖先生就指出,在318運動當時沒有所謂的第三勢力,在318運動後雖然有很多小黨努力想要取得政治地位,但最後在投票前發生像「周子瑜被道歉」這樣的兩岸爭議事件,大家終究含淚投給民進黨。經過10年,他認為台灣社會已經可以也需要第三勢力政黨,他自己現在就支持第三勢力,除了以公民角度來思考外,也是和他所從事的倡議工作有關。

廖先生表示,經歷過國民黨政府的反動和腐敗,也經歷過民進黨政府全面執政後在改革上的的退縮,他認為不管是藍或綠的八年完全執政,都難以在國會或制度上做更多改革,民進黨在野時期透過某些議題攻防獲取的選票,實質執政後不一定能實現當年的承諾。如今國會真正首次三黨不過半的情況下,他認為反而對推動倡議最有利,藍綠兩黨因為民代選制結構問題等,長期不處理的就有機會透過一個真正有影響力的第三勢力政黨達成。

廖先生坦言,也許許多當年的參與者會認為現在國會中的第三勢力,也就是民眾黨不夠台派、不夠進步,但就選舉結果而言,這樣的第三勢力反而是能被社會大眾所接受,且願意給票讓它得以存活下去的。

公民力量投入政壇,參與者最認同苗博雅,對黃國昌則「愛恨參半」

在318運動後,台灣的政壇也出現了許多變化,包括許多當時參與運動的學者例如台大社會系副教授范雲、時任中研院法律所副研究員黃國昌成立政黨、投入政壇。2016年的選舉中出現了許多新創的小黨,第9屆立委選舉中,共有18個政黨投入不分區立委選舉,相比2012年的第8屆立委選舉僅有11個政黨參與。

時任台大醫師的柯文哲,在與民進黨的合作下於2014年11月當選台北市長,成為首位非藍、綠兩黨的台北市長,並在2019年成立台灣民眾黨。

而當年參與運動的許多核心成員,後來都投入政治工作甚至參與地方選舉,包括前民進黨副秘書長林飛帆、前時代力量候選人陳為廷、現任台北市議員苗博雅、前立委賴品妤、民進黨發言人吳崢、基隆市議員張之豪、台中市議員黃守達、新北市議員曾柏瑜、前台北市議員黃郁芬、台北市議員林亮君等。此外也有不少人成為政治幕僚、國會助理,或是在民間倡議組織工作。

在306位參與者心中,他們認為在運動10年後,最能代表自己的是苗博雅。

苗博雅日前在接受專訪時坦言,選擇從政與318運動有相關,因爲她意識到改革光靠社運不夠,還需政治力量呼應。她在運動後以社民黨身份積極參選。2018、2022年兩度在國民黨具壓倒性優勢的北市大安文山區當選市議員。苗博雅在今年1月的選舉中和民進黨合作投入大安區立委選戰。雖然輸給國民黨的對手羅智強,但選戰過程中針對死刑存廢、同性婚姻等多項議題攻防,使得知名度和聲量大增。

另外當時在運動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林飛帆和賴品妤則都僅獲得7.5%的認同,當時也在運動決策圈扮演重要角色的黃國昌,原本在時代力量後來轉為民眾黨,也獲得約7.2%的參與者認同。

同時也有不少參與者在問卷中留言特別提及黃國昌,表示無法諒解黃國昌在政黨上的「轉向」,甚至與當年自己所反對的國民黨合作,希望自己能早日認清黃國昌、不要輕易信任他等。參與者楊先生就直言,318運動時就有傳聞有不少人對於參與運動決策的黃國昌不滿,他自己雖然是處於觀望狀態,但他認為黃國昌把318運動的重心放在反黑箱、要求程序正義是有誤的,對他而言318運動最重要的還是反對中國併吞和親中政黨出賣台灣。

不過選擇黃國昌作為最為認同的政治人物也有7.2%,參與者廖先生就認為,黃國昌沒有完全被吸納進民進黨的黨政體系,甚至可以說從頭到尾都與綠營保持距離。對照其他人例如林飛帆等,他幾乎看不到這些318運動成員,能把當時在運動中曾強調的理念帶進黨內,並對黨產生足夠的影響。黃國昌雖然轉換了黨籍,但是至少他成為了國會第三大黨的黨團總召,讓他認為自己所關注的議題,是比較有機會在黃國昌的努力之下實現和被看見的。

參與者李先生也提出,時至今日他不認為有什麼人能夠把台灣賣掉,經歷318運動後,台灣社會普遍都有清楚的主權認同。而黃國昌雖然變成民眾黨,時代力量也受到很大的衝擊,但他認為黃國昌依然是他心中較有能力可以好好監督執政黨的人,只要他能夠繼續認真問政、揭弊並制衡藍綠,他並不太在乎黃國昌現在的黨籍為何。

318運動對最大影響是提高公共參與意願,6成的人仍持續參與各項運動

在問卷中,多數的受訪者也提出,318運動對自己最大的影響是提高對公共事務參與的意願。在運動結束之後,有將近6成的人持續參與其他社會運動,有3成5的人在線上發起倡議連署或其他專案,也有近3成的人捐款給民間團體,捐款給政黨的則有24%。

不過也有近4成的人表示,在運動之後他並沒有特別參與公共事務,僅是在網路上關心或是投票。

有部分參與者在受訪時直言自己後悔參與318運動,認為自己當時並沒有更清楚的了解運動訴求,對於318後民進黨上台執政,兩岸關係現在緊張狀況不樂見,也有參與者認為與其花這麼多時間去立法院,更應該好好把書讀好等。

不過對多數參與者而言,參與318運動仍是寶貴的經驗與回憶。在我們的民調問卷中,有個問題是「你想對當年的自己說什麼?」,多數人都表達並不後悔、感謝自己有去現場,或是對自己說聲辛苦了謝謝。還有人逗趣表示,「你做得很好,記得買台積電股票!」。

林秀幸教授和「野百合學運」世代的創業家周奕成在「太陽花10週年講座」中都表示,當年的運動參與者,其實是比政府、政黨都更敏銳地感覺到整個世界和國內局時的轉變,對國家未來的風險,並且在擔憂之下更快地付諸了行動。318運動並非只是為了黑箱作業的程序不正義,甚至也不只是為了服貿協議,而是一個世代的覺醒企圖拿回生活與生存空間的主導權。10年後,這群參與者現在多已工作並成為社會中堅份子,他們如何繼續前進,回應當年「自己的國家自己救」、「守護台灣,捍衛民主」口號,是318運動後未竟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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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