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Jo

2017年12月27日,當大家還在歡渡著聖誕新年假期,興致勃勃地準備迎接2018年的到來之時,我和我的同事們卻收到了一個噩耗——在學界裡備受尊崇的神經科學家Dr. Ben Barres (音譯可作本・巴雷斯)不幸因末期胰臟癌逝世了。

敝人曾經在Q的某篇文章中提過Dr. Barres,他是目前世界上少數願意公開談論自己的Female-to-male身份的科學家,並且長期致力於改善女性科學家在體制內被不公平對待的處境,在他過世之後,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波士頓環球報大西洋雜誌以及富比世雜誌等媒體皆專欄刊出紀念他的文章。身為也曾被Dr. Barres深深啟發的一個小小科學工作者,希望也能在中文世界裡為Dr. Barres 留下一點足跡,因此決定用這次機會向大家介紹Dr. Ben Barres的個人生平跟經歷,以及他不遺餘力(在還沒有facebook的時候跟人筆戰)為少數族群發聲的故事。

Ben在1954年和他的異卵雙胞胎妹妹一起出生,父母將他命名為Barbara,就像很多傑出的科學家一樣,他從小就對科學展現濃厚的興趣,在這方面也極度有天份的他,一路從麻省理工大學部、達特茅斯醫學士、哈佛博士、倫敦大學博士後研究到1993年成為史丹佛大學的教授,獲獎無數,這方面就不用多說了,只能說在神經膠質細胞研究方面他可是古往今來的第一人。也是美國國家科學院第一位跨性別院士。

但即使是如此傑出的科學家,在當年仍無法擺脫性別刻板印象跟長久以來大家就是覺得女生理工不行的性別歧視之苦,其中一個例子就是當他還被當成Barbara的時候,他比班上其他人都先解決了一個超難的數學問題,結果教授竟然跟他說:「怎麼可能,這應該是你男朋友幫你解的吧!」而且明明審查委員就覺得他的條件比其他男性都優秀很多,他在獎學金的申請上依舊輸給了其他人。

另一個更著名的例子就是在他改頭換面成為Ben之後,竟然有一個白目的教授對人說:「Ben今天的演講真的很棒,不過他的研究實在比他妹妹(Barbara)好太多了。」

⋯⋯,阿明明就是同一個人啊你嘛幫幫忙,只能說講別人壞話之前真的要先三思。誰知道哪天你講的壞話會不會被登上世界上各大知名報章雜誌跟科學期刊裡留名青史。XD

Ben在他的專訪裡自白說,他從大概三歲的時候就覺得自己應該是一個男生,甚至在剛剛提到MIT教授跟他說應該是他男朋友幫他解數學問題的時候,他第一時間都沒意識到教授說的話是在歧視他是個女生,只是先想到「幹我沒有男朋友好嗎?」他在另一段電視訪談裡也提到,即使已經三十年過去,他仍然可以無比清晰地記得他在他妹妹婚禮上穿上女性禮服當伴娘的時候,那心中極度的不適感(discomfort)以及強烈的痛苦(agony)。在 90 年代,根本沒有人在談論跨性別者的人權,變性和cross-dressing 被視為一種心理變態(從早期的影視作品可以一窺當時社會對LGBTQ的主流觀感),連"transgender"一詞都沒有聽過的Ben當然也沒有考慮過性別重置手術,只是常常覺得自己無法再繼續扮演Barbara的角色,自殺的念頭也一直在腦裡揮之不去。

好在在Ben 41歲的時候,因為他被診斷出了乳腺癌而必須切除一邊的乳房,雖然他的朋友家人們都覺得oh no怎麼會這樣好可憐,但他心中卻暗自大喜,還趁這個機會跟醫生說,不如你就兩邊都切掉吧要不然復發的話該怎麼辦才好呀(右手掌拍左手心)。他的母親其實也動過乳房切除手術,但他發現跟他母親當時動手術的哀傷比起來,他簡直就是開心地不得了。也因為這次的經歷,當他在 1997年看到舊金山紀事報報導有人在Palo Alto的診所進行了Female-to-male transition surgery 的時候,驚覺原來這世界上有跟他一樣的人,因此他決定要go for it衝一發。

即使當時Ben已經在史丹佛大學拿到了比記憶體終身保固還要有保障的終身教職,他心中還是無比擔心——我會不會被其他人排擠?我會不會從此就招不到學生了?我的事業會不會就這樣一落千丈?好在Ben身邊的朋友跟同事都相當支持他的決定,Ben的研究屢屢改寫教科書的老舊知識,並且成為神經膠質細胞界裡執牛耳的扛壩子。更難得的是,Ben並未獨善其身,而是從此成為女性和LGBTQ 科學家強大的後盾。他經常在各地演講和接受訪問,談論女性在科學研究領域內的困境,以及身為 transgender的心路歷程。

其中最知名的莫過於他在2006年與當時的哈佛校長Larry Summers的隔空筆戰,當時Summers不知道是腦袋有洞還怎樣,說了學術界裡面女性成就不比男性高的原因是因為女性本來就沒有這方面的才能(aptitude),於是Ben就在2006年《自然》雜誌上發表了〈性別真的有差嗎?〉(”Does gender matter?“)的這篇文章,除了用他自身的經驗反駁Summers的論點之外,也引用了當時的一些研究跟數據指出其實女性在科學界的發展備受打壓才是科學界性別不平衡的主因,比如說你去看女孩兒跟男孩兒在數學方面的成績,在求學過程早期幾乎是沒有區別的:

或是女性科學家在申請經費的時候,通常得比男性科學家多發表2.5倍的文章才會被覺得夠資格拿到研究經費等等。他也鼓勵無論是女性或是男性科學家,都應該要為不正當的性別歧視站出來說話,情況才會有改善的一天。

Ben在2016年,在他視如己出的博士班學生口試前夜,突然因為一陣胸口的疼痛而必須去醫院掛急診,本來以為只是心臟方面的疾病,沒想到卻是最難治,死亡率極高的胰臟癌,而且癌細胞已經擴散到體內的其他器官。在史丹佛的醫療團隊動用了目前世界上所有最仔細最先進的癌症療法之後,Ben仍然不幸於2017年12月27日病逝於自己於加州的家中。

(擦眼淚時間)

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

其實Dr. Barres過世之後,最令人傷心的,莫過於許多人在聽到或是得知Dr. Barres被診斷出胰臟癌的時候,第一反應竟然是說「喔,搞不好是因為他打了那麼多男性賀爾蒙啊。」

那這樣不是世界上每個男性都會得癌症早死嗎,既然你那麼多男性賀爾蒙的話。

事實上已經有非常非常多的科學研究跟統計都指出,性別重置過程中接受的賀爾蒙療法,完全不會增加跨性別者的死亡率,也不會造成癌症,而且也完全沒有研究有發現過賀爾蒙療法會讓被施打的人罹癌機率增加,這些證據都比阿姆斯壯登陸月球還要可信,所以請不要再因為對性別重置跟賀爾蒙療法的誤解而作無謂的臆測了!

(擦乾眼淚擤鼻涕丟衛生紙)

Dr. Barres在網路上留下了數量可觀的影片及文章,希望能聽到更多關於Dr. Barres的事情或是他個人訪談的朋友,可以從文章中的連結找到這些資料,或是在本文下方以及Q的臉書連結下留言詢問,我會盡量幫大家解答。另外這裡也有Discover Maganize 對Dr. Barres撰寫的專文介紹的中文翻譯。雖然沒有Dr. Barres的2018 ,世界感覺又更寂寞了一點,但如果這些影片跟Dr. Barres 的故事以及他堅持的信念,都還能透過這些影片跟文字,繼續給我們後輩支持跟鼓勵的力量,成為擲地有聲的論述跟證據,那麼即使Dr. Barres已經離開人世,這個世界便還是可以繼續一點一滴地往更像Dr. Barres所期望的平等世界邁進吧!

R.I.P., our dear Ben.

本文經Queerology授權刊登,原文發表於此

責任編輯:潘柏翰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