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服員把我從睡夢中喚醒,輕聲地告訴我飛機已經快降落了,請我把椅背竪直,窗戶打開。我慵懶地拉開窗戶,陽光立刻射進機艙內,刺得我睜不開眼。待我的眼睛稍微習慣後,蘇美島就落在湛藍的海中央。

蘇美島對我而言並不陌生,兩年前我來這裡度假過,這次則是為了好友的婚禮而來。蘇美島是泰國的一個度假勝地,距離曼谷大約一個小時的飛行時間,這趟來,除了期待好友的婚禮外,最期待的就是吃上幾盤泰式炒麵(Pad Thai)。

進飯店放完行李後,我就等不及出門尋找好吃的Pad Thai,根據我的經驗,泰國最好吃的餐廳就是路邊攤。我從沿著飯店外的馬路走,隨意挑選了一家小攤子,用英文問店家說你們這邊有Pad Thai嗎?

令人驚訝的是,店家用著有點腔調的中文跟我說:「Pad Thai是有的,您還需要其他小菜嗎?我們這裡的沙拉也非常好吃,或著來瓶泰國的啤酒?您是從中國來的嗎?」

Photo Credit: AP/達志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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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翻了翻手上的菜單,裡面除了用泰文跟英文標明菜名跟做法之外,還有簡體中文。

我吃的第二餐、第三餐,都有簡體中文的菜單,店家也會講很簡單的中文。我稍微算了算,在蘇美島待了5天,大約有一半的餐廳都有簡體中文的菜單;兩年前我來的時候,幾乎沒有店家有中文菜單,我對蘇美島的印象還是停留在以歐美客為主的度假島嶼。

朋友的婚禮進行完後,大家聚到泳池邊繼續聊天,我稍微遠離人群要抽菸的時候,跟兩位中國人聊了起來。我跟他們提到了我這次來發現許多店家都有簡體中文菜單的事,想聽聽他們的看法。

「這件事已經不意外了,你想想,光中國就有13.5億的人口,更不用說台灣、香港、新加坡、馬來西亞、甚至是泰國,都有許多以華語為主要語言的人,店家只不過是順應市場趨勢而已。」他帶著北京腔跟我說,並且問我:「我聽你的口音應該是台灣來的吧?我比較好奇的是台灣怎麼看待兩岸關係,以及你們怎麼看待我們這些新一代的中國人?」

我被他這麼直接的問題給逗笑了,我跟他說:「不如我們回去拿點烈酒,大家乾了一杯之後再繼續聊吧?」

我們走回座位上,從桌上隨便拿了三個空杯,我幫大家倒了點威士忌。我們舉起酒杯,敬我們今天結婚的朋友。乾完威士忌後,我說:「我到過中國,也長住過。我有很多中國的朋友,他們都有很好的人文素養,在工作上也非常專業;但同時,我也看過或聽過中國很多比較不文明的那一面。

所以我的心裡是很混亂的,畢竟我的教育是跟我說中國大體上是個壞國家,而且你們還用許多的導彈對著我們呢。我每次在國外看到簡體中文的時候都有種複雜的感覺,一方面是感謝你們的強大以及人口優勢讓中文普及,另一方面則又有點不是滋味。」

Photo Credit: AP/達志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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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可能被我的直接給逗樂了,把手搭上我的肩,他說:「我懂你說的複雜情緒,我覺得我們兩國的關係就像是『兄弟』,你就把我們拿導彈對著你們當作是兄弟之間打架吧!我研究所是在美國念的,我的論文題目是兩岸的關係如何影響兩岸的經濟走勢,所以我學的不是那種在共產黨洗腦教育下的歷史。

我也有很多台灣朋友,工作上也跟很多台灣的長輩有往來,但我比較不了解的是,為什麼許多台灣人還是帶著刻板印象看我們?覺得我們沒有文化?是跟早前英國人看輕美國人一樣嗎?我們的廁所早已有了門不是嗎?」

我回答:「某種程度來說這跟自卑有關吧!很多台灣人還沈溺在台灣過去美好的年代,不願意接受中國已經崛起的現實。但是你讀過我們兩邊的歷史,我相信你會同意我的看法,不論是哪國人,接受哪種教育,當他們面臨現在台灣的困境,又看著曾經那麼落後的敵人崛起,都會選擇逃避的吧。

另外,我不是很同意你所說的『兄弟』。我並沒有很在乎你們的政府拿導彈對著我們,但我在乎的是你們在國際上不斷的打壓我們,你們也是在逃避一個現實,我們實際上就是兩個不同的國家。而你們逃避的方法就是讓『台灣』這兩個字不能在任何的國際場合出現,不是嗎?」

「我同意你所講的,那你有想過,什麼時候我們才能真正平等地看待彼此呢?」

「假設有一天你打了女友一巴掌,之後你們就再也很難平等的看待彼此了,而我們早已互相打了對方數百個巴掌。老實講,今天你走在路上,我聽到你的口音,腦中就會立刻浮現很多的壞印象,這就是我的本能反應;我相信你聽到我的台灣口音,一定也有類似的本能反應吧。」

「Totally agree.」

他伸手又幫我們倒了些威士忌,再後來的對話中,我們全都用英文開始聊天。

或許他覺得,用一種我們都不熟悉的語言對談,是真正能夠不對彼此有刻板印象的最好方式吧。

責任編輯:翁世航
核稿編輯:楊士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