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微光/走出急診室種鹿角蕨

文/記者鄭宏斌

▲李承勳/33歲/桃園人/曾任急診科醫師、現職培育鹿角蕨。(圖/記者鄭宏斌攝)
▲李承勳/33歲/桃園人/曾任急診科醫師、現職培育鹿角蕨。(圖/記者鄭宏斌攝)
我在急診室待了5年,考取專科醫師執照,今年人生突然轉彎,我辭掉這份外人稱羨的穩定工作,從台北回到老家桃園,和爸爸一起種鹿角蕨。急診室的節奏快,而植物的生長卻是慢,我放緩步調,學會要有耐心,這是植物教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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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走急診之路,故事要從高一暑假說起。那一年我參加長庚醫學營,除了對醫學有初步認識,看到一群厲害的人把活動辦得那麼好,很欽佩;接著我到聖保祿醫院急診室當志工,急診科醫護人員們面對各種傷勢或是疾病主訴,都能游刃有餘地處理,也讓我印象深刻。

我曾考慮過精神科和小兒科,這些科別的治療不只是用藥、開刀,很大一部分是透過言語、表情和肢體動作就讓病人達到緩解效果。然而,急診醫師透過言語的治療能力也很強,通常會到急診的人都很慌張著急,醫師要從容不迫地帶著患者和家屬一起解決問題,非藥物相關的治療能力並不亞於精神科醫師。過程中我得到很大的成就感,可以救人命,同時也能安撫人心。

很多醫師在向家屬說明患者情況的時候,可能只會點到為止,例如說他即將過世了這樣,而我則會多說2句話,例如稱讚阿公看起來氣色很好,你們把他顧得很好,阿公到下一個世界一定會很開心之類的。其實多說2句話不用10秒鐘,但威力很強,很多時候家屬除了難過,也會自責、後悔,擔心自己沒有把病人照顧好,一旦聽到這些話,他們就會比較釋懷。

沒有人是完美的,所以要接納自己的不完美,也要想得開,但是自己要想開,滿難的,醫師在醫療場域是主導者,說出一些肯定和認同的話,對家屬來說意義滿大的,尤其人長大之後受到肯定的機會其實很少,我覺得自己好像有這樣的能力,幫助別人一起成長。

我是一個感性的人,能共感旁人情緒,有時候看書、看電影也會哭。住院醫師第1年的時候,有一次,病人回天乏術,我安慰著家屬,想讓他們比較舒服,但其實我心裡很不舒服,又不可能在急診室哭,下班之後,我就跑到醫院外面、沒人看到的花圃,哭了十幾分鐘,才有辦法搭車回家。

到了第2年、第3年,我慢慢變得冷靜,更能從容面對死亡以及離別的場景。死亡並不可怕,可怕是沒有好好道別,我會引導家屬放下生氣、責怪或後悔等負面情緒,請他們趁最後的時間趕快向患者道別,把心裡想說的話、道歉或感謝全部都說出來。

人的一生中遇到死亡道別的機會不多,醫生則是每天都會接觸到,累積很多經驗,知道怎麼做才是最好的。有朋友說我冷血,但我不是變得冷血,而是冷靜以對。

其實小時候我滿怕死亡的,有時候晚上睡覺前,躺在床上腦袋胡思亂想,想到有一天我會死掉、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滿害怕的。

一直到高一暑假在急診室當志工的時候,有一次看到過世患者的簾子被拉起來,安息室的人推著車子過來,護理師們就把其他病床的簾子全都拉起來。本來我以為,拉簾子是擔心其他生者看到會害怕,後來我學習醫學知識之後才知道,這是為了給予安息者應有的尊重,這讓我對死亡有更深一層的認識。

轉念一想,生死並不是那麼絕對,並非生命結束的那一刻,你就死掉了、只剩下一個軀體,當你不被當成人來看的時候,那才是真正的死亡,只要還有人在乎你、記得你,那就是一種意義上的活著,所以我不再覺得死亡那麼可怕了。

▲李承勳當了5年急診科醫師,現在轉為專職培育鹿角蕨。(圖/記者鄭宏斌攝)
▲李承勳當了5年急診科醫師,現在轉為專職培育鹿角蕨。(圖/記者鄭宏斌攝)
在台北讀書工作前前後後待了13年,成為急診專科主治醫師之後,我開始思考接下來的人生要怎麼過。

我覺得世界上最重要的人除了自己,就是家人,我很希望有多一點時間陪伴家人。在過去幾年,家人陸續有一些去急診就醫的狀況,每次收到消息,我就從台北趕回桃園,雖然台北不遠,但是和回家就近照顧還是不一樣,再加上台北房價貴,於是我就開始認真考慮返鄉、離開台北。

至於工作,我的急診專科訓練是從2019年開始的,這4年的訓練都和新冠病毒疫情脫不了關係,自認盡了全力,也已考到專科執照,但未來如果要繼續做30年,有一點壓得太緊,所以決定放個小假,不過我又是閒不下來的人,想找事情做,而我爸最近10年都在研究鹿角蕨,於是我就想跟他學習,去了解他在做什麼事情。

返鄉這件事考慮了2年,而真正做出決定,只思考了1週就遞出辭呈,因為覺得時機到了。於是今年裸辭,放下台北的工作回到桃園,不當醫生當農夫。

我是有點盲衝,但天無絕人之路,只要有一技之長在身,不怕沒有路可走。我種鹿角蕨,就算完全賣不出去、賺不到錢,也沒關係,最差我就去找份打工而已。不需要留戀既有的舒適圈,當你已經有跳脫舒適圈的想法,一定可以打造第2個舒適圈,要對自己有這樣的信心。

爸爸一直是我的榜樣。他是高工汽修科畢業,職業軍人退伍後考上公務員,過著平凡人生,大概十幾年前他迷上鹿角蕨,想自己繁殖卻不知道方法,於是只會ABC和簡單英文單字的他,為了查詢外國文章和期刊,1個字1個字用google翻譯,再去揣摩意思,慢慢累積種植鹿角蕨的知識。我覺得他非常厲害,很勇敢、執著,並且堅持夢想,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鼓舞,讓我覺得任何事情都不是困難。

我小的時候,爸爸在種蘭花,由於耳濡目染,我從小就接觸很多植物,對於植物的多樣性感到深深著迷,有想要了解它們的衝動。我的觀察能力很強,可以連續觀察一株植物3到5天,而且我會有一種直覺,能感受到它有沒有生命力或活力,例如缺乏陽光或陽光太強、水太少或太多。

說來有一點玄,之前在急診臨床的時候也是一樣。當我看到患者,有時候會冒出一個直覺,今天他可能會死,我就會把他留下來安排住院觀察,其他同事可能不理解為什麼明明沒事卻要留下來,但是好幾次,被我留下來的病人到了當天晚上就突然走了。

▲耐心,是植物教會李承勳的事。(圖/記者鄭宏斌攝)
▲耐心,是植物教會李承勳的事。(圖/記者鄭宏斌攝)
我喜歡養植物,成就感滿大的,此外,植物也教會了我耐心。

小學的時候,我曾經想過長大之後要當烏龜店老闆,前前後後我養過4、5隻烏龜,牠們慵懶悠哉,好像可以放下很多煩惱,讓我很羨慕。我從小就是一個容易焦慮的人,總是追求完美,例如考試要考1百分、一定要當上班長或模範生等等,所以很希望自己能像烏龜一樣從容自在。

曾經我是個急躁的小孩,隨著年紀漸長,大概到了高中大學之後,才慢慢學會冷靜下來的能力,這尤其對急診醫師來說很重要,若是急急躁躁的,會讓家屬感到慌張。

以前的我很喜歡快,快速把事情做好,也是一種追求完美的展現。所以我走急診,快速解決問題,很快得到成就感,但是植物快不得,鹿角蕨從播孢子繁殖到長成可以賣的樣子,大概2年,若要長到很大一株,大概要4年,這對急性子的人來說,簡直是折磨,但我就是想要折磨自己。

種植物的過程讓我放慢腳步,靜下心來,這並不是割捨我生命中快的部分,而是除了求快之外,也有辦法能夠接受慢、享受慢,更能適應人生,更有彈性去面對世界的變化。

雖然現在離開了醫院,但是我並不排斥再回去,等我把植物相關知識和能力學成之後,未來還是有可能回到臨床上班。畢竟使出渾身解數救人命,真的是滿熱血也滿爽的。

(李承勳/33歲/桃園人/曾任急診科醫師、現職培育鹿角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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