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萱專欄｜什麼樣的圓夢，滿足感勝過自己達成心願？當媽媽的記憶逆向行駛，陪她一趟回娘家之旅

文、圖／蘭萱

編按：找回媽媽曾擁有的閃亮時刻！作家蘭萱曾分享，在2022年終歲末，即將迎接新年之時，為了讓記憶逐漸消退的媽媽重溫年少過往，特別和兄弟姊妹一起安排了一段深刻的旅程，不只為母親創造一段快樂時光，也為家人和自己留下美好的新回憶。（本文出自《50+週刊》）

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我們都在走過。走過春夏秋冬，走過人事地物，走過2022。

但有時，走過不只是走過。那些仄徑荒陌或心路，旁人未必知曉感同，彼時的心情、旅程的意義，是自己寫進生命的故事，打個結繩留下的印記，非關風月，個人限定，私密但重要。

我們現在在竹田？
我們真的去過六巷了？
那我見到了誰？
～～媽媽

一家人坐在竹田火車站旁德旅店再過去一點點的武藏咖啡館。因為上次造訪結緣的姬老闆親切地和媽媽閒話家常。一下子沒注意，手沒停過的他變魔術般，一杯香醇到味還點綴著拙拙心型拉花的咖啡拿鐵送到媽媽面前。

媽媽心情好極了，雖然老闆問了幾乎涵蓋新聞學5個W的問題，她一個都答不出來，但一一轉頭詢問我們，得到再滿意不過的答案後，她開心笑得孩子似的，唱起了屏東女中校歌來。

武山蒼蒼兮 淡水湯湯
屏東美麗兮 草木芬芳
巍巍女校兮 歲月悠長
三育並進兮 人人自強⋯⋯

咖啡店老闆驚訝地看著我們這家子大大小小，連讀國二的外甥和照顧媽媽的印傭都跟著搞笑大合唱。其實從某個角度說，正是這首媽媽母校的校歌，促成幾年沒有全家出遊的我們，有了這趟愉快難忘的懷舊返鄉之旅。

妳現在就在竹田啊⋯⋯
我們回過六巷了⋯⋯
見了好多好多人，
所有想念的，妳都見到了。
～～我們回答

當媽媽的記憶逆向行駛  何不來趟返校＋返鄉之旅？

近些年，媽媽忘記的事情愈來愈多、記得的事情愈來愈少，多數時候，昨天甚至10分鐘前的事都不再累積成記憶。和許多有長輩的家庭一樣，我們在挫折沮喪中學習接受、調適、因應，不過，在此同時我察覺，媽媽腦中塵封角落的遙遠過去，也逐步甦醒，往事歷歷，鮮活且頑強。

比方，在民風保守的舊時代，一個20歲年輕女子要當上報社駐地特派的困難過程；再比方，當上特派記者沒多久，便上演一樁「外省仔編輯」膽敢追求「竹田才女」，驚動整個六巷村且不被祝福的苦戀。媽媽的記性像被救回來的硬碟，一次次地述說，補綴了我們自小從爸爸口中聽聞，稍嫌簡略且欠缺女性角度的細節。

人老去的過程，記憶是逆向行駛的，像一趟班傑明的奇幻旅程。

講了一陣子五○年代的苦澀戀情和社會初體驗，有一天，媽媽腦中的時光列車突然重新啟動。咕咚咕咚，彷彿聽到柴油列車摩擦鐵軌的聲音，這次，光陰的故事倒退嚕駛進了高中時期。

自此，隨著媽媽訴說如何成為農家10個小孩裡念完高中的唯一，以及襯著光復初期大背景的屏女6年校園生活點滴，屏東女中的校歌開始在家裡的餐桌上、客廳的電視機前、和媽媽散步聊天時四處迴盪。起初是媽媽興之所至地唱，聽多了家人也琅琅上口，後來發現，想逗她開心、哄她吃飯、誘拐她起床，只要「武山蒼蒼兮」一起音，媽媽就像瞬間啟動的勁量兔立馬接唱精神抖擻，幾乎沒例外。

「乾脆帶媽媽回屏東女中唱校歌好了！」忘記是誰起鬨這麼說。乍聽是玩笑，卻像個線頭引我開始認真考慮，因為照顧爸爸而多年沒回竹田娘家的媽媽，在爸走後體力腦力快速退化，益顯孤單也更常「想家」。既然思緒愈來愈常穿梭回到舊時光，是不是就為媽媽安排一趟實地的返校＋返鄉之旅⋯⋯。

陪媽媽回娘家！兄妹嫂婿甥同行圓夢

有些時候，彷彿是你真心想了，便會有冥冥之中的巧安排。

在我起心動念的同期間，生活中不知為何愈來愈常出現來自屏東的邀約。看見家鄉公益活動找我去屏東鹽洲國小，朋友約了避疫旅行選擇小琉球，屏東縣政府邀我南下主持南國漫讀節⋯⋯，像是一個勾一個、一環扣一環，東牽西引下，今年中的一趟屏東小旅行，更在兜轉了十幾二十年後重回兒時記憶的樂園，外公家的所在，「竹田鄉」。

真的是太巧太好了，不是嗎？

過去一年的每一步，竟都像在幫媽媽踩線鋪排她的懷鄉路。

我一邊認識幾位回鄉接班用心打造2.0版農村風貌的新朋友，擦亮「豆油伯」品牌形象的二代Lulu、改建老家穀倉屢獲空間設計獎的「德旅店」、從蘭花栽種外銷跨足觀光休閒的「天使花園」⋯⋯，他們不僅成果斐然，看不到的背後，彼此串聯相互打氣，手拉手展現在地新力量的努力，更叫人開心感動。

另一邊，腦中「陪媽媽回娘家」的想像也從模糊漸漸具體。尤其陪長輩出行最基本也最難辦的吃住交通問題，在實地踏勘結識新友後得到更多想法、資訊和奧援。原本單薄的返鄉行程從骨感變豐盈，像是大和頓物所、武藏咖啡館，都是與現代竹田相遇的新亮點；原本單純只想為老媽解鄉愁的小小行動也瞬間充滿勇氣，兄妹大嫂妹婿一起來個阿公家懷舊之旅？從沒「搖到外婆橋」的外甥是否也該認識認識外婆成長地方？和媽媽一樣嫁到外地的大姨小姨要不要通知一下？

最後，和家人達成選期不如撞期、包棟民宿有房就去的共識，向六巷舅舅們報告粗略計劃，再和德旅店的品蓁幾次明快的訊息來回，慢慢成形的2022心願，終於落地圓滿。

重回屏東女中母校，媽媽精神奕奕。

為了所愛的人達成心願  滿足感勝過一切

不過，那天的六巷阿公家還是把我們嚇傻，他們該是太想念久沒返家的二姊了。小舅舅徹底發揮參選農會幹部的驚人動員力，小舅媽把當年嫁進施家張羅家族上下的本領重現，埕上一派流水席場面，紅黃藍條紋的塑膠棚搭了起來，五六桌不認識多過認識的親友上下串連至少四代，人聲鼎沸，甚至宴席進行到最熱鬧的時候，小舅還要我代表媽媽上台「致詞」⋯⋯。

生命是被大大小小情感記憶充滿的。

那一天，媽媽神采奕奕、笑容燦爛，整張臉像會發光；小外甥和舅公姨婆們初次見，生澀靦腆地學習和家族成員互動。這些三代同行、親族重聚的閃亮畫面，都將深刻在我的2022年，遠遠勝過我再次見到童年真實體驗「摸蛤仔兼洗褲」那條小溪的獨自快樂。

你有已經實現的2022願望嗎？

未必為自己，有時為了所愛的人的心願，完成時的滿足更勝一切。

它會讓你忍不住想，那...2023呢，該許下什麼願？

2023/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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