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薪、高壓和腐敗——俄羅斯警員人數為何急遽減少

2020年1月14日凌晨10分，在俄羅斯南部克拉斯諾達爾（Krasnodar）一棟公寓大樓傳來了可怕的尖叫聲。一名受驚鄰居報了警，稱他聽到了一名女子疑似受到攻擊。

但是，沒有人到場幫忙。

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聲還持續著，伴隨巨大的撞擊和求救聲響。緊急服務部門彼時接到了六通報警電話，但還是沒有警員趕到現場。

憂心情況的鄰居決定自己行動，破門而入了那棟公寓。

可惜為時已晚，尖叫聲已經停止，一名女子死在現場。

警方不理報警電話

該名女子名叫薇拉·派克特拉娃（Vera Pekhteleva），她先被前男友用刀刺傷，再被鐵絲繩勒斃，受虐時間長達三個半小時。這是一場酷刑，之後是謀殺。

警方後來說，當地沒有警員或巡邏車。但有5名警員之後因為過失致死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8個月，緩刑兩年。該判決被許多人批評過於寬容，但法院說判決合理，因為警員短缺是「整個警隊」的問題。

根據俄羅斯內政部數字，俄羅斯擁有世界上最大的警隊之一，共有超過90萬名警員為1.46億人民服務。每10萬俄羅斯人就擁有近630名警員，是英國或美國的兩倍多。

但今年8月，俄羅斯內政部長科洛科爾採夫（Vladimir Kolokoltsev）說，該國警員人數「嚴重短缺」，並可能影響犯罪率。

為何一個國家有那麼多的警員，卻出現警員短缺？

俄羅斯龐大的領土和缺乏後勤支援人員，是造成這種情況的部分原因，但最近的問題卻是源於警員人數大幅減少，而且許多離職的都是有經驗的警員。

多名前俄羅斯警員告訴BBC，他們已離開警隊，選擇薪水更優渥但壓力較小的工作。

「他們根本沒有調薪......通貨膨脹之後，薪水根本不夠！」一位來自俄羅斯西南部羅斯托夫（Rostov）的前警員告訴記者他已辭職，現在是計程車司機。

他又說，一位警察朋友現在去送快遞。兩人現在的收入是以前當警察的兩倍多。

「我已經晉升為少校（在英國相當於警長）。但我之前當警員時，在超市工作的人都比我賺得多，而且在超市還沒有危險。現在只有笨蛋還會想去當警員。」 這位前警員說。

BBC發現，人手不足的警隊甚至拒絕在搜集證詞後協助立案。

一名來自俄羅斯西伯利亞地區的警探強調：「每個人都有十天時間來審查證詞，不管是五條還是五十條，所以顯然工作品質下降了。」

「譬如，如果一個案件有十項該做的事情，包含打電話給鄰居，審問證人或現場勘查，那麼他們（警員）只會做一兩項，然後寫下『無法完成』其他事情。」

這名警探還說：「然後，他們拒絕提起訴訟 ，所以將不會進行後續調查。」

隨著警員人數減少，留下來的人工作壓力便增加。

另一名已經離職的前警員向BBC說，這導致了腐敗。

來自俄羅斯湯姆斯克市的一名警員少校說：「警員用逼供手法，誇大逮捕人數，我們一直看到這種情況。」

「情況只會變得更糟。證據將被偽造或發生針對性的毆打，根本沒有時間進行正確的調查.....譬如，你找到了一個線索，你需要追查它嗎？只要把第一名嫌疑人拖回警察局痛打一頓，讓他承擔罪行，事情就容易多了。」

還有一些警員因為自己的行為被逮補關押，這也進一步削減了警力。

這是發生在賽爾蓋（Sergei）身上的事情，他是一名前警員，因為毆打一名販毒者而遭囚禁。

賽爾蓋表示，他被施壓必須逮捕該名販毒者，但只有當販毒者凖備吞下毒品銷毀證據時，他才打了他。他又向BBC解釋，警方資源匱乏，以至於他必須自費購買辦公用品：「我用我自己的車，買了自己的紙、墨水盒和印表機；我用自己的電腦、辦公桌、椅子、汽油......我自己還要鋪（辦公室）地磚，以及負責修理一切。」

另一名來自俄羅斯中部的前警員告訴記者，空缺職位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填補：「長期以來一直很缺人手，2015年開始我加入至今已經8年，我們的團隊只有兩人加入，離職的卻有15人。」

根據包括兩名警官和一名少校在內的多個BBC消息來源指稱，俄羅斯內政部對與反對派政治家納瓦爾尼（Alexei Navalny）有聯繫的警員進行了「清洗」。前者自2021年以來一直被囚禁在偏遠的勞改營。

在該次「大清洗」中，許多經驗豐富的資深警官被開除。一名消息人士向BBC說，莫斯科聯邦安全局（Moscow Federal Security Service）還根據一個被駭客入侵的電郵資料庫，做了一份納瓦爾尼支持者名單。

烏克蘭戰爭的影響

事實上，在烏克蘭戰爭開始之前，俄羅斯的警員人數正在下降。

最初，戰爭使一些即將辭職的警員決定留在警隊。由於警員可豁免服兵役，一些在俄軍入侵烏克蘭前夕正凖備辭職的警員告訴記者，他們因此保住工作，以免被徵召入伍。

「要麼你就保持現狀，要麼你就辭職並被徵召，」一名莫斯科的警員解釋道。

他又告訴記者，「我知道有些管理層製作了一份曾『威脅辭職』的人的清單，並將其直接交給了（軍方）招募人員。每個人都好害怕。」

但隨著烏俄戰爭繼續，警員人數正在減少。警隊無法填補現有空缺，更不用說招募俄羅斯部分佔領的烏克蘭領土──東部的頓內次克（Donetsk）和盧甘斯克（Luhansk）──所需的額外四萬名警員。

2022年9月，普京在俄羅斯佔領的部分烏克蘭地區舉行所謂「公投」，聲稱取得了勝利，烏克蘭政府及其盟友則譴責公投是場騙局。

俄羅斯預測，若佔領更多烏克蘭領土，到2026年將需要增加額外4.2萬警力。

但是對於在職警員來說，他們根本不被允許對這場戰爭發表意見。他們甚至不能稱普京發動的入侵是場戰爭，一名警探說：「警員必須保持緘默，我們不能對『特別軍事行動』有個人觀點，否則會被開除。」

BBC還獲悉，戰爭帶來了額外的文書工作，警員正為此精疲力竭。來自俄羅斯湯姆斯克（Tomsk）葉卡捷琳堡（Yekaterinburg）和亞羅斯拉夫爾（Yaroslavl）三個城市的內政部官員聲稱，他們現在多數時間都在調查和修改「無止境有關那些抹黑軍隊名譽的控訴。」

「人們總是在尋找借口來指控他人！」湯姆斯克的一名前少校告訴BBC。

「我手邊都沒有人力......因為每個同事都在調查，譬如某個老婆婆看到誰家裏掛著像烏克蘭國旗的窗簾。」

「我知道我們辦案正往這個方向走......現在辦案都強調針對國家安全的罪行。將來會有更多案件被列在這個範疇。」他預測道。

「至於影響普通人的真正問題呢？那些綁架、搶劫、強姦、謀殺......根本沒有時間去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