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拯救本地鳥類 新西蘭決定消滅老鼠

Sign on Ulva island, off Rakiura
圖像加註文字,新西蘭的一些島嶼保護區對公眾開放,但嚙齒動物被拒之門外。
  • Author, 亨利·阿斯蒂爾(Henri Astier)
  • Role, BBC記者,發自新西蘭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周日早晨,野生動物愛好者們聚集到風光迤邐的米拉瑪(Miramar)半島。他們正在執行一項滅絕性的任務。

「米拉瑪無掠食者」(Predator-Free Miramar)組織致力於保護新西蘭首都惠靈頓這一地區的鳥類,而他們的方式是滅鼠——根除每一隻老鼠。

在穿上反光夾克後,志願者們拿到了毒藥和花生醬,這是嚙齒動物的理想誘餌。

每個人都被分配到一片區域,在那裏他們將檢查彈簧陷阱和帶有毒素的誘餌盒。「伙計們,祝你們好運。」小組負責人丹·庫普(Dan Coup)說。

Predator Free Miramar outing
圖像加註文字,米拉瑪志願者的任務是消滅留在半島上的最後幾只老鼠。

一個GPS應用程序引導庫普穿過灌木叢,找到路線上的設備。每到一處,他就更換誘餌,並更新應用程序上的信息。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有老鼠來過。

但當他在地面上尋找糞便和其他線索時,他的手機震動了。一名參與者在他們的WhatsApp群裏發佈了一張圖片:一隻死在陷阱裏的老鼠。

這不是一個受歡迎的消息。「戴夫會因為他抓住了老鼠而感到高興,但我們覺得很難過,因為還有一隻老鼠。」庫普嘆息道。

消滅老鼠和其他掠食者不僅是米拉瑪的目標,也是整個新西蘭的目標。政府期望在2050年前完成這項任務。

這是一項艱巨的任務。已經消滅所有老鼠的最大地區是南喬治亞島(South Georgia),這是南大西洋上一個170公里(105英里)長的島嶼。

新西蘭自然保育主義者認為,在適當的時候,可以在比英國更大的地區實現這一壯舉。

其他人則指出了實際和道德方面的問題。

這個項目的核心是獨特的生態環境。新西蘭在8500萬年前從一個古老的超大陸上分裂出來,遠早於哺乳動物的出現。沒有陸地上的掠食者,鳥類可以在地面上築巢或不飛翔。

鷸鴕(又譯幾維鳥,Kiwi)

圖像來源,Getty Images

圖像加註文字,新西蘭的國家象徵幾維鳥長期以來一直受到威脅,很少有幼鳥能在沒有控制掠食者的情況下存活下來。

此外,新西蘭是人類定居的最後一塊主要陸地。13世紀,波利尼西亞人帶來了老鼠和太平洋大鼠。六個世紀後,歐洲人引進了更大的哺乳動物,它們以毫無防禦能力的鳥類為食。自人類定居以來,幾乎三分之一的本地物種已經滅絕。

拯救其他物種並不是一件新鮮事。在20世紀60年代,保育主義者設法清除了近海小島上的老鼠。但直到2010年左右,對付掠食者才成為一種社會現象。

奧克蘭大學生物學家、2050年計劃倡導者詹姆斯·拉塞爾(James Russell)說:「它冒了出來,成為一個國家的圖騰。」

地圖

拉塞爾說,其中一個因素是紅外攝像機的出現。 在20世紀,最明顯的害蟲和主要撲殺的目標是大型食草動物,如鹿和山羊。但從本世紀初開始,野生動物愛好者們能夠展示小型哺乳動物在夜間的活動情況。

老鼠撲向雞蛋和小雞的圖片被廣泛分享。拉塞爾說:「這段錄像刺激了人們。」當時一位生態學家估計,新西蘭每年有2600萬隻鳥被掠食者吃掉。

2011年,著名物理學家保羅·卡拉漢爵士(Sir Paul Callaghan)推廣了一個沒有掠食者的國家的夢想。拉塞爾和其他年輕的環保主義者認為,只要有足夠的投資和動員,就可以做到這一點。

政客們也加入了進來。2016年,一項法律列出了最需要消滅的掠食者:三種老鼠(太平洋鼠、船鼠、挪威鼠)、鼬鼠(白鼬、黃鼠狼、雪貂)和負鼠。本世紀中葉被設為希望完成任務的最後期限。

挪威鼠於18世紀末登上歐洲船隻,並迅速傳播到新西蘭各地。

圖像來源,Getty Images

圖像加註文字,挪威鼠於18世紀末登上歐洲船隻,並迅速傳播到新西蘭各地。

「2050年無掠食者公司」(Predator Free 2050 Ltd)是一個公共機構,它的成立是為了將政府和私人資金引入地方項目,以測試根除戰略。

其中最雄心勃勃的是「惠靈頓無掠食者」(Predator Free Wellington)。在一個擁有20萬人口的城市,它的目標是消滅一系列有害動物,特別是在城市環境中繁衍的老鼠。

該項目的36人團隊已經把業餘捕鼠者變成了真正的滅鼠者,其凖備了抗凝劑毒藥,這比陷阱有效得多。還有GPS應用程序,可以實時存儲來自每個設備的信息。

熱點地區也安裝了攝像頭。「如果有任何老鼠出現,我的計劃團隊就知道他們需要把資源用在哪裏。」惠靈頓無掠食者組織負責人詹姆斯·威爾考克斯(James Willcox)說。

每只被發現死亡的老鼠都被送到實驗室進行屍檢。這一點至關重要,因為抗凝劑在設計上會慢慢地殺死目標。老鼠是聰明的社會動物,它們會學會避開那些明顯傷害它們的東西。

當一隻中毒的老鼠在遠離餌箱的地方死去時,惠靈頓無掠食者組織需要進行屍檢以監測效果。

「我們把它們切開,看看它們是否被毒素殺死了。"威爾考克斯解釋說。"我們還需要了解它是雄性的,還是雌性的,它最近有沒有繁殖?我們是在追捕一隻老鼠還是一群老鼠?」

圖伊鳥(Tui )

圖像來源,Getty Images

圖像加註文字,在新西蘭,圖伊鳥的叫聲曾在大多數情況下只能在電話鈴聲中聽到,現在這種聲音無處不在。

米拉瑪一直是該城市對抗掠食者的最前線。如今,老鼠在這個半島上很罕見,許多本地鳥類又回來了。在惠靈頓,圖伊鳥的數量在1990年一度減少到只有幾對,但現在它們的獨特叫聲無處不在。

「在我們的後花園裏,一直有圖伊鳥在飛。」長期在米拉瑪居住的保羅·哈伊(Paul Hay)說。「鳥類絕對迅速繁衍,尤其是在過去的五年裏。」

全市範圍內的努力得益於惠靈頓開創的早期保育理念:防掠食者圍欄。

1999年,世界上第一個城市生態保護區在離市中心一英里遠的地方開放。它現在被稱為西蘭迪亞(Zealandia),由8公里長的圍欄保護。遊客的行李要經過檢查,並且必須通過一個類似於氣閘的雙門屏障。

西蘭迪亞生態保護區大門入口
圖像加註文字,西蘭迪亞生態保護區很重視生物安全。

在如此嚴格的生物安全措施背後,曾經稀有的鳥類不僅存活了下來,而且正在向附近的社區擴散。

現在,新西蘭各地有幾十個圍欄式保護區。最大的是布魯克(Brook),佔地近700公頃,是西蘭迪亞的三倍大,位於南島的納爾遜(Nelson)。

在2016年豎起防掠食者圍欄的一年後,該地區的有害物種被完全清除。現在的挑戰是確保沒有新的有害物種進入。

時刻保持警惕至關重要。一隻老鼠可能會被一隻猛禽意外地帶入其中;一棵樹倒下可能壓倒圍欄,讓黃鼠狼趁機溜入。

對圍欄的任何損壞都會觸發其警報系統。布魯克的運營經理尼克·羅布森(Nick Robson)說:「如果鬧鐘在半夜響起,我們中的一人就會上去看看。」

攝像頭提醒工作人員注意任何入侵行為。但最終的檢測工具、捕食者的最大敵人,卻是人類最好的朋友。「狗經過專門訓練後,可以發現某些有害物種,而忽略其他物種。」羅布森說。「可能是狗能探測到老鼠,而我們的設備卻不能。」

新西蘭尼爾森布魯克保護區的老鼠嗅探犬。
圖像加註文字,布魯克保護區可以依靠瑪卡(Macca)和埃爾莫(Elmo)這對獵狐犬父子團隊來嗅出掠食者。

防止有害物種再次入侵是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特別是對近海島嶼而言。拉基烏拉島(斯圖爾特島)是其中最大的一個島嶼,它與新西蘭大陸相隔25公里。島上雖有老鼠,但一直沒有鼬鼠。這種相對孤立的環境使得稀有鳥類可以在這裏築巢,保育主義者正在努力保護它。

偵探犬「Gadget」是一個「網紅」犬。她有自己的Facebook頁面:你可以關注她,因為她會檢查入境船隻是否攜帶有嚙齒動物偷渡客。

在過去20年裏,志願組織「斯圖爾特島/拉基烏拉社區和環境信託基金」(Sircet,下文簡稱「社區和環境信託」),一直在阻止老鼠和其他有害物種破壞灰鸌的棲息地。灰鸌是一種地面築巢的物種,在大陸上幾近消失。

「我們正在堅守防線。」該志願組織的主席肖娜·桑斯特(Shona Sangster)在檢查灌木叢中的陷阱時說。

對於已經沒有掠食者的近海小島來說,強大的防禦措施至關重要。由於老鼠可以游泳半英里(800米),讓它們遠離這些保護區和它們所庇護的瀕危鳥類是一項長期鬥爭。

政府的資金起到了幫助作用。根據2050年計劃建立的「拉基烏拉無掠食者」(Predator Free Rakiura)項目提供了專業知識、有償服務和精緻的自動復位陷阱等工具。它們可以粉碎任何靠近的老鼠的顱骨,並且需要極少維護——死亡的老鼠會掉到地上,大自然會清理乾淨。

斯圖爾特島上的自動復位陷阱
圖像加註文字,自動復位陷阱非常適合無法定期檢查陷阱的偏遠保護區。

「拉基烏拉無掠食者」的預算遠不及惠靈頓的同行,但當地的保育主義者享有全國其他地區夢寐以求的民眾支持度。社區和環境信託表示,在2020年至2021年,有261人為該事業付出了時間。對於一個僅有440名居民的島嶼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動員率。

去年,該組織向小學生發放了捕鼠器,並分別為捕到最多、最大、牙齒最大和皮毛最厚的老鼠的孩子頒發了獎品。

桑斯特說,這些年輕人在一個對掠食者控制極為重視的社區中長大。「從外人的角度來看,稍顯不尋常的事情是他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社區和環境信託還在島上倡導負責任的寵物飼養。貓同樣是鳥類殺手,但因其被很多人當成寵物而免於被消滅,但它們必須被絕育並植入微芯片。

狗往往會把幾維鳥(鷸鴕)誤當成毛茸茸的玩具,這也可能是危險的。在社區和環境信託提供的一項主人自願參與的培訓計劃中,一隻電子幾維鳥會對過於友好的狗狗們進行輕微的電擊,教會它們保持距離。

堅守前線是一種成就。但是,拉基烏拉這個面積相當於大倫敦的地區,在27年內完全沒有掠食者的可能性有多大?桑斯特對這個問題持謹慎態度。「瞄向星星,你也可能會在月球上降落。」她說。

整個2050年計劃的可行性在環保人士中一直存在爭議。西蘭迪亞創始人詹姆斯·林奇(James Lynch)在實用性和成本效益方面持保留意見。

他支持消滅掠食者的最終目標。「問題是,我們目前沒有這個工具箱。」林奇說。

他指出,大多數本土鳥類並不需要零掠食者的環境以茁壯成長。他認為,少數需要的鳥類可以在離島或城市保護區生存。林奇建議不要試圖清除整個國家的有害物種,而是將資源集中於圍欄周圍的林地,以最大限度地提高飛出來的鳥類的生存率。

西蘭迪亞圍欄
圖像加註文字,許多鳥在西蘭迪亞圍欄(左)無掠食者一側築巢,然後飛到周圍的森林(右)。

他說,正在開發徹底消除有害物種工具的同時,這一概念在惠靈頓發揮了作用,代表了全國最大的期望。

另一些人則認為,打造完全沒有掠食者的新西蘭是異想天開。保育研究員韋恩·林克萊特(Wayne Linklater)指出,在過去的150年裏,新西蘭對兔子、鹿和其他有害物種發動的每一場戰役都以失敗告終。

林克萊特補充說,消滅有智慧、有感知能力的生物的運動不僅行不通,在道德上亦是錯誤的。「我們調動了大量的資源和民眾的熱情,卻實施了極其殘酷的行為。我們怎麼能對痛苦如此輕描淡寫?」

清除社會邪惡勢力的行動、大規模動員和口號讓林克萊特想起了宗教狂熱。他說,無掠食者運動「依賴於將一個物種妖魔化,並與該物種為敵,這樣你就可以殺死它」。

此外,人類,這個最具侵略性的哺乳動物掠食者和棲息地系統性的破壞者,有什麼資格向其帶來的生物全面宣戰?

林克萊特建議,與其設定不可能實現的國家目標,不如讓社區確定自己的生物多樣性目標。奧克蘭居民可以忍受一些老鼠和負鼠,而斯圖爾特島的居民可能會優先保護他們的幾維鳥和灰鸌。

拉基烏拉附近的無掠食者島嶼受到陷阱和毒藥的保護,以免受有害物種再次入侵。
圖像加註文字,拉基烏拉附近的無掠食者島嶼受到陷阱和毒藥的保護,以免受有害物種再次入侵。

不過,為2050年計劃提供大量科學支持的生物學家詹姆斯·拉塞爾(James Russell)認為,本地化策略毫無意義。他聳聳肩說:「這是一種沒有野心、一切照舊的模式。」

他繼續說道,一些地方對拯救鳥類打錯了算盤:它需要永久的投資來阻止掠食者回歸。徹底根除是昂貴的,但「你付一次錢,然後就完成了」。

拉塞爾承認,目前還沒有人知道該如何完成這項工作。但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有害物種防治技術已經取得了巨大進步。因此,誰知道在未來27年裏,持續的投資能取得怎樣的成果?

至於道德上的反對,沒有固定的答案。這取決於個人和社會如何權衡複雜的爭論。拉塞爾說,新西蘭人集體決定犧牲一些物種來拯救另一些物種是正確的。

的確,現在反對根除的聲音減弱了,人們都熱情高漲。

回到米拉瑪半島,丹·庫普期待著他和他的捕鼠同伴們能最終退役的那一天。

「你有一個選擇,要麼永遠工作下去,要麼你預先進行大筆投資,把最後0.5%的老鼠抓走,然後你就不用再工作了。」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