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電視殺人直播，讓亞瑟被關進精神病院，他的律師打算以精神疾病為由替亞瑟辯護，爭取減刑的機會。在獄中，亞瑟認識迷戀他的女子哈莉，在愛情的鼓舞下，灰暗的人生有了一抹濃豔的歌舞劇色彩…
《小丑：雙重瘋狂》（後面簡稱《雙重瘋狂》）開場的動畫短片《我與我的影子》，即是本片的劇情簡介：小丑受到大眾的歡迎，他的影子卻反客為主，甚至更加受到群眾的喜愛，當「真正」的小丑想要奪回主導權時，卻發現真實的自己在群眾的眼中，反倒像是影子，一個只該被踩在腳下的丑角。
亞瑟是小丑，或者小丑是亞瑟？
《雙重瘋狂》上映後，收到影評和觀眾的大量負評，我能理解觀眾對於這部作品的難以接受，劇情幾乎沒有太多的推進：第一集探討每個人內心裡都藏著一個小丑，平時受到環境的約束而壓抑著，一旦碰到特殊情境，就可能會喚醒心中憤怒（暴力）的一面。第二集則從律師、哈莉、崇拜者，以及亞瑟本人，反覆提出一個共同的問題：
「亞瑟是小丑，或者小丑是亞瑟？」
《雙重瘋狂》花了超過兩小時的篇幅，繞了一大圈，只是要闡述：小丑或亞瑟，都是我們對他者的想像投射。
放到現實生活中，亞瑟就像是網路上被造神的偶像。人們將自身的欠缺（或慾望）投射到他的身上，希望偶像的言行舉止能夠符合期待。有些偶像為了強化他人的崇拜（持續受到關注），變得「越來越像」群眾想像中的模樣。有些偶像會嘗試突破框架，回歸自我或投入另一種形象的經營，幸運者，可以跨到另一個領域，吸收不同的粉絲，沒那麼幸運的人，會遭到新舊粉絲的唾棄，指責他是背叛者，甚至以摧毀他過往的成就為樂，竭盡所能地詆毀他所代表的一切。
我要你活得像一個神，但不准活得像一個人。
一個人在尋求被認同的過程中，如何迷失自我的悲傷
《雙重瘋狂》的敘事節奏大有問題，前一個半小時會給人原地打轉的沉悶感，但影片最終有打動我，對我來說，這是一部極其悲傷的作品，這樣的悲傷從第一集延續到續作，毫無出路。第一集的亞瑟念茲在茲的都是：成為受歡迎的喜劇演員、找到一個願意真心接納他的人，老天爺看似實現了亞瑟的願望，讓他一夕成名，事實上，那些崇拜小丑的人，未必看得上亞瑟，而討厭小丑的人，也可能對毫不起眼的亞瑟，沒有任何的興趣。
亞瑟至始至終都像個影子，沒有被他人真正地凝視過。一如他的律師想要證明小丑是人格分裂下的產物，但其實小丑是亞瑟的一部分，是不可被分割的自我之一。哈莉想要證明小丑才是亞瑟的真實人格，不願接受行徑瘋狂的小丑之外，另有一個溫柔且無害的亞瑟存在。
而亞瑟在這兩部影片中，多次展現對人的善意，他的善意卻不斷遭受忽視。《雙重瘋狂》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場戲，是獄警請亞瑟抽菸，亞瑟拍了一下獄警的背說：
「謝啦，兄弟。」
獄警隨即用力揍亞瑟的頭，拒絕與他稱兄道弟。這場戲呈現了亞瑟的「單純（看不清自己的處境）」：只要有人稍微釋放一點善意，他就會立刻雙手奉上全部的愛。
亞瑟的悲劇，在於他從小在缺乏愛的環境下長大，導致內心有著嚴重的匱乏感，願意毫無節制地付出自己的一切，以為這樣就能贏得愛。亞瑟的悲劇，在於他的每一項決定，其實都在滿足他人的需求，不太是為自己著想：就像他答應律師要以人格分裂作為抗辯，是對律師的信任（討好）、他想要化身小丑，是要滿足哈莉對於小丑的想像。甚至，亞瑟想要找回「自己」，也是因為蓋瑞在法庭上說他把亞瑟當成朋友，但化身成小丑的亞瑟嚇壞了他，亞瑟對此（拋棄朋友心目中善良的自己）感到萬分愧疚。
每個人都看著亞瑟，但沒有一個人真正看見亞瑟。亞瑟（小丑）只為他人而存在，只存在他人的想象之中。從《小丑》到《雙重瘋狂》，我看見的是一個人在尋求被認同（接納）的過程中，如何迷失自我的悲傷；我看見的是一個小人物如何躲進音樂劇的世界裡，用華麗的色彩來安慰（催眠）自己：我也能活得像「電影」一樣，過著光鮮亮麗且幸福快樂的日子；我看見的是一把利刃一次又一次地使勁刺向亞瑟的腹部，只為抹除他的存在。
《雙重瘋狂》結局，亞瑟命喪一名狂熱者的刀下。這個結局既淒涼又諷刺，人們藉由小丑這個形象，來宣洩生活中遭受壓抑的負面情緒，當虛幻的小丑被摧毀時（亞瑟說小丑並不存在），人們感到震驚與不安，為能維持幻想的不墜，粉絲們成群結隊，試圖「壯大（確立）」小丑精神，甚至創造出真正的小丑，真正的瘋狂，只為維繫一份專屬於特定團體的認同與安全感。《小丑》第一集說每個人心中都藏有一個小丑，第二集卻告訴觀眾：大部分的人都不是小丑，而是寂寞膽小受怕的亞瑟。
走出戲院，我的腦海反覆回放著哈莉對亞瑟說的一句話：
「我們只有這個幻想，而你放棄了。」
我們抱著期待看見「小丑」的心情走進戲院，卻發現片名應該改成《亞瑟》
《雙重瘋狂》的影評和觀眾評價低迷，美國票房表現遠不如預期，我想著，銀幕外的觀眾大概都跟劇中崇拜小丑的粉絲一樣，帶著想要看見「期待（想象）中的小丑」的心情走進戲院，卻發現這部片的片名應該要改成《亞瑟》，而感到失望與不滿。
銀幕上的人們不在乎亞瑟是誰，銀幕外的觀眾也對亞瑟的故事沒有太強烈的興趣，紛紛轉身離去。亞瑟的悲劇從銀幕蔓延到現實生活，如此狼狽又如此真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