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夜幕拉下，四下漆黑，时不时的怪鸟鸣叫和断断续续出现在路两旁的坟堆，为这条山路披上一层瘆人的衣装。

　　我心里直打哆嗦，但是看向走在前面的背影，又觉得内心安稳许多。我哥就是这样，光是看见他的背影，就可以给别人无限的安全感。

　　我们兄妹两人，从青山头一直沿着山间小路走到了山下。

　　“以后，你敢不敢一个人来？”他忽然问我。

　　我哪敢呀，这里树高草深，尤其是夏天，什么蛇呀，毒虫呀，满地跑。还有那些人说的瘆人的鬼故事，我哪敢一个人来。

　　“只要你来，我就敢来。”

　　他笑了笑，说：“你这胆小鬼，要是你一个人住家里，岂不是要把你吓死？”

　　“有你在我就不怕。”

　　“那要是我不在了呢？”

　　“哥！”

　　虽然他是笑着和我说，但我还是打断了他。

　　打我记事起，就没有见过我的爸妈，听村子里人说，是出车祸离世了。我这个家，我的亲人，就只有我眼前这个哥。

　　一到家他就生火做饭，忙这忙那，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来。我也习惯了他这般忙碌，习惯了他额头上常挂着的汗珠。

　　②

　　慧儿，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俩经常一起玩，她知道我胆小，经常和我说一些关于青山头的鬼故事。

　　她说，有一次她去青山头砍柴，准备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就在下山的路上，她忽然看见一个白色的人挂在树上，舌头老长了。说完还故意扮鬼脸吓我。我那点胆子差点被她吓没了。

　　直到有一次，我们两个去放牛，把牛放丢了，找了半天，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这片土地上没有人烟，倒是坟堆很多。我牵着牛，她抱着我，每经过一座坟都把头埋在我怀里。

　　无论如何，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故意讲鬼故事吓我。

　　每逢夏日，我们这片土地都炎热异常。然而能下河洗澡又是男生的特权。

　　看着那凉意浓郁的水库，我们几个女孩子犹豫再三，终是没有禁得住这清凉的诱惑。

　　我们穿着衣服，泡在水库的浅水区，天空中那炽热的太阳，现在竟然也变得凉快许多。

　　泡了不一会儿，慧儿突然说道：“要不我来教你们游泳吧。”

　　我们几个女孩子除了慧儿，都不会游泳，好不容易能下来游一次，自然是想学的。

　　我们跟着慧儿来到浅水区边缘，往前一步，就是深水区。只见慧儿穿着衣服，一头扎进深水区，我们几个就在原地看着她渐远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你们看，很简单吧。”慧儿坐在对岸，对我喊道。

　　喊完，又一头扎进水里，这一扎，便再也没有出来。

　　我们几个女孩子惊恐地去找大人，最后还是我哥把慧儿捞了出来。

　　她已经被泡白了，我不敢多看。

　　几天后，慧儿就被埋在了青山头，那个曾经她最害怕的地方。

　　③

　　上了高中以后，我哥为了方便，便在县城租了一个房子，房子很大。他也在县城里摆了一个摊，卖夜宵，来供我上学。

　　每周周末，他都会做我最喜欢的豆腐鱼，送到学校来。我那些同学看见他还以为是我父亲。

　　他总是能给人一种很成熟、很踏实的感觉。就像是一棵能撑起一片天的树，像一个父亲。

　　可他确实也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然而他才大我六岁，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儿，竟然长了一副三四十岁男人的脸庞。

　　每次吃完饭他都会取出一把整整齐齐的零钱，塞给我，生怕我在学校冷着、饿着。他总是害怕我觉得我生活得不够好，所以一直尽他最大努力，给我最好的。

　　可他永远都不明白，我哪需要那么多、那么好，这辈子，有他陪我，就够了。

　　高三的时候他就更忙了，天天给我煲营养汤送来，问这问那，生怕我考前出了什么问题，搞得好像他高考一样。

　　高考下来，我上了个本科，这可把他高兴坏了，成天抱着我的录取通知书，就像是他的一样。

　　④

　　大学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心怡的男生，带他回了家。我哥从头到尾都是满脸喜欢那个男生的模样，说他看起来还不错，为人处世也还行。

　　可我分明发现他脸上藏了许多悲伤。

　　我实习的时候，他病倒了，去医院检查才知道是鼻咽癌晚期。

　　我手里紧握着检测报告，咬着牙根，看着这个才三十出头的男人，一直在病床上痛苦呻吟。

　　我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哭。

　　没多久他便离开了这个让他从头苦到尾的世界，他也躺在了青山头，面对着他的坟，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总是很自私，总想当好哥哥，从来没有给我当好妹妹的机会。

　　⑤

　　几年后的清明，我带着我老公一起去青山头。

　　回来的路上，我问他：“以后，你敢一个人来吗？”

　　他笑了笑，随口说道：“当然敢了。”

　　当然，我知道他敢，但他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