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咩姐.come on/關於生病這件事,從來沒有所謂的「才不會」

咩姐.come on

醫療圖文作家

馬路邊,幾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男生聚在一起,人手一根菸,他們輪流在說話與嬉笑之間把焦油用力吸進肺裡,然後再吐出來。

騎樓下,帶著識別證的上班族,在短暫的休息時間,或抽空離開崗位,偷偷享受令人上癮的尼古丁。

如果真要問,我想大部分的人都忘記開始抽菸的原因。癮頭就像焦油一樣,一點一滴慢慢滲進肺泡當中,也滲進日常生活當中。

對於勸人不要抽菸,其實說破了舌頭也沒有用,就像減肥一樣,如果當事人不願意堅持意念,那麼任何計畫終究都會以失敗收場。

叔叔躺在床上,頭部以上腫脹到無法轉動,更正確地說,他不敢移動脖子,因為他的脖子中央正插著一個讓他得以繼續呼吸的管子,如果管子塞住或是滑脫,他可以在短短幾分鐘之內死掉,他的生與死之間只隔了一根短短的管子───氣切

叔叔盯著天花板,這是他開刀完以後唯二能做的事,呼吸和發呆。偶爾他用筆在白紙上寫下歪歪扭扭的字,像幼兒剛開始學會寫的字,或者更糟。

他在白紙上寫著「好痛苦」。

一切痛苦的起點來自於三個月前,當他發現嘴巴黏膜有一塊白斑,就像那些彩色衛教單張上所說的──「若有不明原因出現且不會消失的白斑,請盡速就醫」,他在妻子的脅迫下看了醫生,因為他總是說:「我才不會那樣咧。」

可惜的是,關於生病這件事,從來就沒有所謂的「才不會」。

沒有人不會生病,只是早晚而已。

切片的結果出來了,鱗狀細胞癌

叔叔無法相信,他說那只是一個小白斑而已,看起來就像嘴巴破掉的那種白斑,怎麼可能會是癌症,他甚至連癌症的全名都無法完整講出來,他怎麼會得這種病呢。

他的病歷上寫著菸齡三十五年,每天一到兩包,檳榔偶爾吃,喝酒偶爾喝。

我們總是低估了積沙成塔的威力。

當腫瘤出現症狀的時候往往已經潛伏很久了,小小的白斑就像是冰山冒出海面的一角,不是只要把一小塊白斑挖掉就好,有些人也許可以,但叔叔屬於比較不幸運的那一個,他得切除大半的左臉頰,拿左小腿的皮補臉頰的洞,再拿左大腿的皮補左小腿的傷口。

而開完刀之後,等麻醉退了,人醒來了,才是痛苦的開始。

叔叔像電影裡的生化人一樣,插滿各種管路,氣切、引流管、中心靜脈導管、尿管、動脈導管,醫療人員可以隨時從那些管路抽取想要的檢體,或者打進有必要的藥物,他躺在床上什麼都不用做,他只要感受痛苦就好。

當他的媽媽來探病,一踏進病房,她嚇得只敢站在牆角,她帶著哭腔問我:「怎麼會變成這樣,我都不認得人了。」叔叔臉頰腫脹,零星的紫色斑塊在縫線邊緣,偶爾會從接縫流出鮮紅色的血,氣切頻繁地噴出濃稠的痰液,大腿和小腿的傷口被彈性繃帶纏繞。偶爾氣切被痰塊卡住,他的臉會瞬間發紫,我們把抽痰管插進氣切裡把痰塊抽掉,他才能再度得到氧氣,然而抽吸的不舒服會讓他不斷流淚,「別哭,別哭。」他媽媽說。

很多病人總說「早知道」,但這些「早知道」不是早就已經知道了嗎。到處貼滿戒菸的宣導海報,不時發出的戒菸廣告,還有菸品包裝上的驚悚圖片,這些都是早就知道的事,只是人們習慣對還沒發生的事情充耳不聞,好像不接收這些訊息,就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歷經痛苦而重新獲得的人生不是新生,是痛苦的延續。叔叔以往的長相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左邊臉頰一大塊不自然的皮膚,還有不再能夠進食(任何)固體的嘴巴以及鱗狀細胞隨時有可能再捲土重來的恐懼。

菸當然還是能再抽的(只要有嘴唇就可以抽),只是叔叔說他不會再抽了。

每當我經過醫院周圍那些吞雲吐霧的人們,我就默默想著,也許某一天會在病床上相遇吧。

氣切 白斑 鱗狀細胞癌 抽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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