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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一位中年主治醫師回顧自己為「病人最後的願望」所做的積極努力,以及面對實習醫學生的「為何不以緩和醫療讓病人在最後的人生享有生活品質」的提問,而分享自己內心的天人交戰,「對這個病人來說,選擇安寧照顧的確可能是最好的選擇,但如果接受細胞治療是他的人生最後願望,那想辦法完成他最後心願,就是主治醫師的責任。」一位自稱「過了耳順之年」在美行醫多年的癌症醫師語重心長地說:「我們同意對於一個不可能治癒的癌症,治療的首要目標是減輕癌症的症狀(疼痛、缺乏食慾、體重下降)、改善生活品質,其次才是延長生命。」 「在全有和全無之間從容緩和地走完人生最後旅程。」 「協助病人想像死亡,承諾病人盡量不受苦地離開,也許才是真正的好死之道。」 一位具有緩和醫療多年經驗的身心科醫師認為醫療就是有不確定性,透過說明溝通,建立良好互信的醫病關係,醫療端提供專業資訊與治療,病人端可以表達他的期望與價值觀,讓醫病雙方建立共識、攜手合作,是醫病雙方應該一起努力的目標。「這樣的選擇不是二分法,繼續抗癌治療的同時,也可以接受緩和團隊的會診,協助一些症狀的緩解與控制。」非常感謝這三位作者分享他們的「智慧」,我們更期待不久能有病人的家屬分享如何陪伴心愛的家人走完全程的心得。
歷經了兩個月的努力,我和阿揚大哥一起走完一個全新的治癌旅程。在壬寅年正月初五這天下午,我們做最後的道別。他也同意留下了最後一組數據,來為這個治療劃下句點。這個過程無比艱辛,回憶在此次住院之初,我甚至沒有把握可以走到這個境地。
阿揚大哥在半年前,肝癌就已經擴散到肺部了,將過了兩個多月的考慮之後,阿揚大哥決定要接受免疫細胞治療,不管最後結果怎麼樣,他想要向肝癌發動最後的進攻。因此有了這次的治療旅程。接受肺部癌細胞取樣手術,出院回家後,他就開始慢慢變喘。也因為這個症狀逐漸變嚴重,於是他來到門診,初步評估完他的狀況後,我當下決定讓他住院接受進一步的治療。
住院仔細評估後,根據其症狀、過去的影像檢查,與住院時所拍的肺部X光片,我認為他的症狀可能是因為腫瘤壓迫支氣管所導致。當時我內心暗暗覺得不妙,心想:「這腫瘤生長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如果不做處理,大概無法順利接受細胞治療。」我對阿揚大哥解釋了我們所面對的問題,暗示他可能沒有機會接受細胞治療,但他一直覺得這是他治療的最後希望,非常誠摯的拜託我,無論如何一定要想辦法幫他。
既然是這樣,就得好好幫他想想辦法。
曾有位實習醫學生在我查房時,很疑惑地問我:「為什麼沒有讓病人接受安寧照顧,要如此積極呢?」當時我是這樣回答他:「對這個病人來說,選擇安寧照顧的確可能是最好的選擇,但如果接受細胞治療是他的人生最後願望,那想辦法完成他最後心願,就是主治醫師的責任。」
我知道學生內心還有另外ㄧ個疑問是免疫細胞治療是個不知療效的治療方式,又需要花費這麼多錢,這樣符合醫學倫理中的勿傷害原則嗎?我的另外一個學長也曾質疑我讓病人接受這樣的治療。其實這中間的轉折大概只有阿揚大哥知道其中原委,如果以後見之明,也許我會更早勸他接受這樣的治療。但千金難買早知道。
阿揚大哥的腫瘤壓迫支氣管問題,也許放射治療是個可行的方案,只要腫瘤對放射治療有反應,我們就可以幫他爭取一點時間。在放射腫瘤科醫師的仔細規劃下,他開始接受肺部放射治療。很幸運地,治療的成效不錯,這個腫瘤很快地縮小,呼吸音變得比較順暢,這個治療成果得以幫我們多爭取一個月的時間,但這個過程,因為腫瘤快速壞死,使得縱隔腔出現有氣腫,甚至蔓延至體表,產生皮下氣腫,為了避免縱隔腔感染,我們用了很後線抗生素來治療,沒想到幾天後,他開始嚴重腹瀉,本以為是抗生素的副作用,後來確診為偽膜性腸炎。在感染科醫師的建議下,我們除了原本抗生素外,又加上了另外一種抗生素來治療。才讓他度過了這關。
但好景不常,就在此時,腫瘤壓迫的呼吸音又出現了,與病人以其家屬商量後,我們決定先用癌症免疫,使用免疫檢查點抑制劑來擋一陣子,如果有效也許有機會拼到施打第一劑細胞治療。於是在農曆過年前一個月,我們使用了一劑免疫治療針劑。胎兒蛋白的濃度竟開始下降,病人的症狀也慢慢得到緩解。又經過了兩個星期,總算等到施打細胞治療這天。結算前面免疫治療的效果,平均一天竟然降了六百單位的胎兒蛋白濃度,施打免疫細胞ㄧ天多後,阿揚大哥覺得越來越喘,肺部X光發現兩側肺葉有浸潤,尤其是在腫瘤旁邊,腫瘤科醫師看了他的狀況後,判斷可能是發生了免疫治療的副作用,與病人討論後,決定使用類固醇救急,換言之,就是要用類固醇來踩煞車,終止免疫與細胞治療,此時,追蹤胎兒蛋白的濃度共下降了1800單位(一天半的時間)。
類固醇用了十天後,突然發生了左側張力性氣胸,所幸值班住院醫師處理得宜,即時減壓,沒有造成生命危險,但那時候起,他身上多了一條管子引流空氣。回頭再看他的胸部電腦斷層,就可以發現左側有很多長腫瘤位於左肺的邊緣,有大有小,我猜想應該是這些腫瘤經過免疫細胞治療後,慢慢壞死進而導致他的氣胸。看起來治療有效,但接下來呢?要繼續嗎?
躺在床上的阿揚大哥主動問我說:「可不可以幫我打針就此結束呢? 」
「台灣目前還沒有法律可以如此做,但我來幫你想想辦法。」
當時我想:「如果免疫的副作用讓他有肺浸潤,也許停用類固醇後,病人會因為肺部浸潤持續,而慢慢讓肺部喪失功能。」徵得阿揚大哥的同意後,索性在農曆過年前,就停用這個免疫煞車劑。年假前,我跟他說:「如果萬一真的變更喘,我們就用藥物讓你舒服地進入彌留,最後由你自己的身體決定何時停止運作。 」
放假回來後,阿揚大哥意識仍清楚,消瘦的身軀更顯得虛弱,但希望結束一切痛苦的意願更強了!這時,病人其實不是主角了,而是他的家人。如何放手真的是個人生藝術……
最後一次查房時,阿揚大哥把氧氣鼻導管拿下,用低沈無力的語氣跟我說:「幫我結束這一切。」然後揮揮手,跟我道別。我只能強忍淚水,再三確認他的意願。最後我跟他說:「如果你真的想好了,那我們就用藥物讓你進入睡眠的狀態,讓你進入彌留狀態後,我們會移除所有支持性療法,包括胸部引流管。」他聽完後,微笑點點頭,用手比讚,表示同意。他的太太在這時,大聲地含著眼淚跟阿揚大哥說:「謝謝你這一輩子陪伴我們,給我們一個幸福的家!」我眼眶濕潤地離開病室。讓他們做最後的道別。謝謝阿揚大哥給我這個機會學習這個全新的癌症治療,這個經驗真的很寶貴,我會好好珍惜,希望可以造福下一個需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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