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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意了吗?”特鲁曼夫人问。

坐在扶手椅里的雷切尔·萨维尔纳克抬起头,放下最新一期的《号角报》,上面有雅各布·弗林特令人屏息的独家新闻。报道中每隔一句话便要插一句“据称”,但是任何声明都无法抵消这起耸人听闻的自杀事件以及一位享有慈善家声誉的杰出银行家供认谋杀罪所带来的冲击。这位年轻的记者显然已经搞到了自己的独家新闻。

“满意?”她苦笑了一下,“这才刚刚开始。”

女管家摇了摇头:“昨晚,一切照计划行事。帕尔多的家佣们没有谁偷偷溜回来。行李寄存员收受贿赂后关闭了行李寄存处。帕尔多明白倘若他不自杀,特鲁曼手里那张他像捧着战利品一般捧着那个女人脑袋的照片也能毁掉他。可是,我们不会一直这么幸运。”

“幸运?”雷切尔指着报道说,“幸运是靠我们自己争取的。我们有求必应的记者替我们完成了工作。你留意他最后一段写了什么吗?”

特鲁曼夫人斜倚着她的肩膀,大声念道:

“死者凭借慷慨助益公益事业的善举闻名遐迩。他的个人财富源自以其名字命名的家族银行。多年来,他服务于众多尊贵的客户,担任他们的私人理财顾问,社交圈子中不乏贵族、政客,甚至诸如已故的萨维尔纳克大法官这样杰出的公众人物。”

她踌躇着开口:“弗林特怎么知道大法官和帕尔多有关系?”

“他做了一些功课。”

“我不喜欢他这样。没有必要提及大法官。”

“这是一条伪装成细枝末节的线索。”雷切尔凝视着熊熊燃烧的炉火,看着它上下翻滚,“他在给我传递信息,炫耀他的推断。他猜那张带他去帕尔多家的字条是我写的。”

“你不应该怂恿他。”

管家双臂交叉,站在壁炉前。三十多岁的她头发已经花白,前额布满忧虑留下的深深烙印,然而结实的体格和方正的下巴却常常令人觉得即使地震也无法撼动她。

雷切尔打了个哈欠:“事已至此。”

宽敞的客厅俯视整个广场。中央花园里橡树和榆树的树冠沐浴在淡淡的阳光下,前一晚的雾气消失殆尽。屋内的家具雅致而精巧,象牙和鲨鱼皮点缀着异国情调的木材纹理。壁炉一侧的壁龛里塞满了书。另一侧的墙面挂着风格各异的画作:忧郁的、邪恶的、印象派的。特鲁曼夫人清了清嗓子,瞪着吉尔曼笔下的横陈在一张乱糟糟的床上的裸女玉体,流露出不满的神色。

“如果他比汤姆·贝茨更难搞怎么办?如果他发现朱丽叶·布伦塔诺的事……”

“他不会。”雷切尔的声音平淡而坚决,“她已经死了。忘了吧。”

“他肯定把你的字条给他伦敦警察厅的朋友看了。”

“当然了。不然他要怎么解释为什么会在晚上九点出现在南奥德利街?”

“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我很兴奋。林纳克和帕尔多死了。至于伦敦警察厅,让他们好好猜吧。”

“想知道下一个是谁?”女管家拾起拨火棍,“如果你问我的话,我希望是雅各布·弗林特。他太蠢了,不该把大法官和帕尔多的名字相提并论。他还不如往自己脖子上套个绞索。”

“他喜欢玩火。不过,我也一样。”

女管家捅了捅燃烧的煤块:“总有一天,你要玩火自焚。”

雷切尔的目光又落回《号角报》那篇标题花哨的头条新闻:“无头女尸凶手”中枪身亡,百万富翁慈善家疑自杀。

“危险,”她轻声低语,“正是生命的价值所在。”

“还不错。”沃尔特·戈默索尔说。

这句话从《号角报》这位编辑嘴里说出来已经相当于溢美之词。戈默索尔的五官像他祖辈的奔宁山脉一样粗犷而不屈,从不泄露任何情绪,然而雅各布却从老男人低沉的嗓音中察觉出一丝欣慰。这位编辑就喜欢抢《号角报》竞争对手们的风头。

“谢谢您。”

戈默索尔指了指椅子:“小伙子,坐下歇歇脚。”

雅各布落座,像等待主人指令的小狗一样听话。戈默索尔是个粗鲁而狭隘的兰开斯特人,尽管红白玫瑰郡是由来已久的宿敌,然而当汤姆·贝茨生命垂危之时,他依旧给了这个来自利兹的年轻人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出身格兰奇奥沃桑茨的贝茨曾告诉雅各布,编辑比其他伦敦暴发户更器重北方人。

“有个问题。”戈默索尔拉了拉左耳垂。他的耳朵特别大,他常说一对大耳朵是一位记者最大的财富,“你怎么这么快就赶到案发现场了?”

雅各布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收到信儿了,先生。”

这是雅各布遇到的每个守口如瓶的警察最喜欢说的一句话。但愿戈默索尔能欣赏他的机智,不要迁怒于他的避而不谈。

编辑交叉双臂,雅各布屏住呼吸。他或许太无礼了。

“好吧。既然你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那么我再问一个。为什么提到萨维尔纳克大法官?”

雅各布的答案早已蓄势待发:“先生,因为他去年去世了。假如我提及帕尔多其他依然健在的朋友或者客户的话,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上流社会没有谁愿意同一个公开承认自己是杀人犯的家伙扯上关系。”

戈默索尔扮了个怪相:“好吧。帕尔多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已经跟负责这个案子的探长谈过了,先生,他拒绝给我看认罪书,但是警方推断动机是……呃,性方面。帕尔多狂乱中杀害了那个女人,然后砍掉她的脑袋,处理他的战利品时又突然吓得惊慌失措。”

“她是个职业护士,照理说身份体面。而他原本是个品格没有污点的银行家,简直难以想象这种自相矛盾的说辞。他闲暇时间花点钱,积德行善。女方没有不正当性行为的前科,男方也没有暴力史。”戈默索尔摇摇头,“说不通啊!”

“您说得太对了,先生。”汤姆·贝茨常说奉承是记者至关重要的武器。或许报刊编辑也不得不屈从于它的诱惑。“奥克斯探长似乎很困惑。”

“聪明伶俐的小奥克斯,不像他们那个派来掌管警察厅的老糊涂蛋。”戈默索尔噘起嘴,“如果帕尔多是无辜的呢?假如这是一场事先安排好的骗局呢?”

雅各布眨了眨眼:“他是在一间上锁的房间里举枪自尽的。”

“小伙子,任何事都不能只看表面。”

策略性撤退的时间到了。“我已经想好如何跟进我的报道。我已经致电伦敦警察厅,要求面见奥克斯探长,还打算采访死者的家人和认识帕尔多的人。”

沃尔特·戈默索尔挑起乌黑浓密的眉毛:“免得你胡闹。”

“当然,前提是您同意。我们要抢先《见证者》一步,超越《先驱报》两步。对吗,先生?”

“那么,动手吧。不过,要小心行事。”

“一旦查明真相,我会实话实说,”雅各布说,“无论是帕尔多又或者是老法官,都构不成威胁,他们无法以诽谤罪起诉我。”

“别太自信,”戈默索尔说,“我担心的不是帕尔多,也不是那个丢了脑袋的可怜女人。还记得汤姆·贝茨的遭遇吗?”

雷切尔·萨维尔纳克每天花一个小时锻炼身体,有时耗费在地下室的健身房,有时则是顶楼的游泳池。脚步声传来时,她正在木制跑步机上挥汗如雨。她回头瞥了一眼,看见女佣玛莎从楼上下来。

“有客人?”她气喘吁吁地问。

玛莎点点头。如果手势能表达清楚意思的话,她很少开口。她穿着笔挺的灰色制服,遮掩身材,戴着一顶令人不敢恭维的帽子盖住浓密的栗色秀发。任何人瞥见她的右脸都会瞬间被她的美貌所吸引,然而她却习惯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唯恐看到人们初次发现她左脸毁容疤痕时的嫌恶。

雷切尔在跑步机上停下:“不是加布里埃尔·汉纳威吗?”

玛莎点点头。

“对一个老人来说,动作倒是很敏捷。”雷切尔擦了擦额头,“告诉他等我一会儿,给他一杯威士忌,他需要喝点烈酒稳定情绪。”

雅各布回到拥挤嘈杂的初级记者办公室时,脑海中依然回荡着沃尔特·戈默索尔临别时的嘱咐。这位编辑说话一向字斟句酌,难道他怀疑贝茨是遭人蓄意袭击?

贝茨的调查记者生涯能追溯到二十五年前。很久以前,他曾见证过克里彭和塞登夫妇的审判,浴缸新娘谋杀案宣布乔治·约瑟夫·史密斯罪名成立时他也在场。童年时罹患小儿麻痹症导致他一条腿肌肉萎缩,无法服兵役。虽然倔强的性格帮他战胜了小儿麻痹症带来的种种不便,但是也造成他目无权威。他屡次激怒上司,最后不得不主动辞去优渥的工作免遭解雇。面对独家新闻,他拥有其他记者难以企及的敏感性,可惜无论是比弗布鲁克抑或是诺思克利夫都忍受不了他的臭脾气,他的离经叛道同样超越了掌管《先驱报》财政大权的工会大佬们的忍耐限度。只有决心扩大发行量的戈默索尔愿意给予他在英国新闻界的最后一次机会,尽管二人不止一次险些大打出手,但贝茨依然为自己在《号角报》挣得了一席之地。

沉默寡言、脾气暴躁的贝茨从来不怕自己没人缘儿,他教会雅各布坚持的价值。自他从伦敦警察厅的线人那里得知谜一般的雷切尔·萨维尔纳克不知为何认定林纳克就是合唱团女孩谋杀案的真凶后,贝茨便像狗见了骨头一样紧咬不放。他想挖掘案件的全部经过,报道给《号角报》的读者们。然而,后来他在帕尔马尔附近的一条小街被一辆路过的汽车撞倒,肇事车辆逃逸后竟留他独自在路边等死。

事故发生时正值一个雾蒙蒙的夜晚,一名年轻的威尔士十字路口清道夫目睹了全过程。救护车和警车赶到时,他声称自己看见贝茨失足滑了一下,刚巧一辆汽车拐弯将他撞翻在地。当时能见度很低,车开得很慢,但是司机始终没有停车。那样的浓雾天气,威尔士人也不敢保证司机有没有发现自己其实撞了人,而不是什么小障碍物。肇事车辆好像是一辆福特,但是小伙子当时急于救人,并未注意车牌号码。起初,他以为贝茨死了。记者双臂骨折,脑袋撞破了,大量失血。虽然他没有当场死亡,但是内伤严重,治愈希望渺茫。

雅各布需要采访一下这位清道夫。在他看来,这种人属于狄更斯时代,那时穷人帮阔绰的路人掸去街道的灰尘,赚取几枚硬币,不过现在仍有一些人在伦敦从事这种营生。事故过程听起来没什么纰漏。贝茨受残腿牵连有时会失去平衡,夜晚或者浓雾中很容易踩进水洼或泥坑滑倒,被卷入驶过的滚滚车轮。可是,如果那个威尔士人看错了呢,又或者他撒谎呢?

“请原谅我不请自来,亲爱的,”加布里埃尔·汉纳威用低沉而沙哑的嗓音说道,“我在附近办事,一想到你一个人待在这儿,我就良心不安。我疏忽了。我得确保你与世隔绝地在冈特岛住了这么多年后,能够愉快地适应伦敦的生活,这是我欠你已故父亲的人情。”

雷切尔莞尔一笑,加布里埃尔·汉纳威所谓的良知惹得她发笑。

“您心肠真好,”她喃喃道,“不过我喜欢独处,特鲁曼夫妇和玛莎满足了我的所有需求。”

汉纳威是大法官的多年密友兼私人法律顾问。她第一次见他还是拜他屈指可数的几次冈特之旅所赐,这个干瘪的小个子男人在过去的四十年里可能一直穿着同一件双排扣黑色长礼服。年龄的增长和肺气肿的摧残大大折损了他的魅力。印象里,他的皮肤一直暗黄、粗糙、皱巴巴的,一双黑色的小眼睛转来转去,仿佛不停地寻找逃脱的办法——又或者法律的漏洞。他让她想起一种恶毒的爬行动物——躲藏在沙漠巨石裂缝中的尖齿鬣蜥,小鼻子嗅着空气,追寻猎物的气味,然后猛扑上去。

“像你这么漂亮的年轻姑娘身边不该只有用人。”他的假牙发出咔嗒的声响,仿佛表达着自己的不满,“自打你来伦敦,我只见过你一次,我很自责,不过我并不是不想见你。”

“抱歉,我实在不爱社交。我喜欢解离合诗或者难搞的填字游戏,听最新的黑胶唱片打发时间。我特别喜欢美国现代音乐。”她露出天真的微笑,“你喜欢《狂欢吧》这首歌吗?”

汉纳威哼了一声:“爵士乐,是吗?不管那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都是一派胡言,亲爱的!”

雷切尔眯起眼睛,律师寻思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说:“确实……益智游戏和唱片很适合行动不便的人,但是我们不能放任你堕落在这种孤独的消遣中。我能再次邀请你同我和文森特一起吃顿饭吗?”

雷切尔没有接话,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你们俩会相处得很好。谁知道这样的友谊能发展到什么程度呢?我儿子特别欣赏有精气神的姑娘。”

“他真有礼貌。”

“富有的年轻女孩初到一座陌生城市,天真的个性很容易被人利用,轻信他人,成为冒险家嘴下的猎物。这时候抓住值得信赖的朋友伸出的援手才是明智之举。”

“我在冈特岛学会了如何照顾自己,”她说,“我不是弱不禁风的家伙。”

鬣蜥的眼睛闪烁不定:“别生气,亲爱的。我想我有点说过头了。这又一次提醒我,是时候寻觅一个可靠又年富力强的人担任你的法律顾问了。文森特是伦敦最能干的律师,不仅画技高超,打官司也是一把好手,判断力无懈可击。你可以完全信任他。”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不过,目前我并没有那么迫切地需要他明智的建议。你应该还记得,根据大法官的遗嘱,我在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已经获得了遗产的控制权。”

“没错!”汉纳威喘不过气来,“令我吃惊的是你父亲还尸骨未寒,你已经从帕尔多银行取走了钱。你一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你这么想吗?”雷切尔问。

“冈特过于偏僻,不适合孩子成长。”他挥舞着一只手,“我们生活在绝望的经济时代。如果我们的政府不负责任地放弃金本位制……简单地说,如果你愿意讨论一下你的打算,我或许能提供一些谨慎而有益的建议,让你的财产多一份保障。”

雷切尔咧开嘴:“昨晚那件事发生后,我很好奇你会不会打电话来祝贺我的远见卓识。”

汉纳威干瘪的五官皱成一团:“的确,亲爱的!虽然董事会主席不幸离世,但是帕尔多银行依然由最优秀的一伙人掌管。文森特和我恰巧也是董事会成员,其他董事也同样精通金融事务。主席的死不会引发银行挤兑。帕尔多银行的投资人是精挑细选的精英团队,完全有能力化解任何愚蠢的恐慌冲动。”

“别存这种念头。”

“得知你已经变卖了你的股权,我也很痛心。请原谅我的直言不讳,但是对于一个年轻女人而言,无论她多么自信、多么独立,都需要时间才能懂得这些处世之道。”

“男人真的更可靠吗?”她又呷了一口大吉岭茶,“每天早上我都能读到某个股票经纪人要么吞下氰化钾,要么被关进本顿维尔监狱的新闻。”

“你父亲也很有主见。”汉纳威喃喃道,“虽然我不敢妄自揣测大法官如何评价你投资的这些花哨的法国家具,以及……所谓的艺术品位。”

他瞪着一幅色块鲜艳的西克特作品——性感的交际花,欣赏着镀金镜框里自己丰满的身影。

“鉴于目前市场遭遇的种种灾难,他或许要钦佩我的投资眼光。更不消说鲁尔曼的设计赋予我的快乐,以及艺术家对人性的洞察力了。”雷切尔抬起纤细的手,朝西克特的作品挥了挥,“难道克劳德·林纳克没能让你了解卡姆登镇集团的美吗?”

“美?”汉纳威咳嗽了一下,“我很难想到这个词。小林纳克没什么出息,传言他吸毒成瘾。”

“或许,最终我们会意识到劳伦斯·帕尔多也一样……懦弱。”

汉纳威吞了口唾沫:“胡说八道!劳伦斯·帕尔多,杀了人再自杀?”

“他或许一时之间受困于严重的精神错乱。待他恢复理智,无法消化自己的恐怖罪行,最后只能体面地选择自我了断。”

汉纳威叹息中带着浓浓的痰意:“整件事都骇人听闻,尤其那家恶劣的小报《号角报》的报道。今天早上我起床后得知了这个消息,接着仔细阅读了第一个赶到案发现场的记者的文章。”

“哦,是吗?”

鬣蜥的眼睛紧盯着她:“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提到了你已故的父亲。”

“每个见过大法官的人都对他印象深刻。”

“那个记者跟你年龄相仿。”汉纳威气冲冲地低声说,“他没见过大法官,也没跟他一起出过庭。我担心他会制造麻烦……给每个人。”

他挣扎着站起身,努力压下喉间涌起的咳意。雷切尔好奇哈利街的尤斯塔斯·莱弗斯爵士对他病情的预断是不是比劳伦斯·帕尔多的乐观些,似乎不太可能。她看着汉纳威的目光在房间里游荡,最后落在远处的角落——一块嵌入精雕细琢的红木桌子里的棋盘。他拖着脚走过去,俯身凝视星罗棋布的棋子。

“国际象棋是我用来排解孤独的另一个消遣,”她说,“你也下棋,是吧?相信你一定认得出著名的‘塔弗纳残局’。很有意思,你不觉得吗?美丽而残酷。”

老律师斑驳的脸色一阵灰白。

雷切尔指着棋盘:“接下来是‘被动强制’。黑棋被迫移动,可是无论移到哪里都不可避免地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

仿佛事发偶然,汉纳威的礼服袖子碰倒了棋盘上的白皇后,棋子骨碌碌地滚落到地板上。

“亲爱的,不管玩什么游戏,一个人玩是大忌。”

“那个清道夫名叫西尔。”新闻编辑乔治·波泽告诉雅各布。乔治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记者,谈及细节常如数家珍,《号角报》得知旗下记者遭遇了危及生命的事故后,他第一个抵达了事故发生现场。

“你见过他?”

“给了他几先令表示感谢。不错的小伙子。多亏了他,不然汤姆可能都撑不到医院。”

“这是他的说辞。”

波泽戴着硕大的牛角框眼镜,一双外凸的眼睛不停地眨,人送绰号“泡泡眼”。他又胖又秃,不讨喜的外表令他沦为许多人的笑柄,但是那双泡泡眼向来不漏掉任何细节。

“你是说他夸大其词吗?你觉得他想把自己塑造成英雄?”

“随口一说。”雅各布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骚动,“我打算去米德尔塞克斯医院探望汤姆,想必他也想多了解一些那个帮他保住命的小伙子。”

波泽皱了皱塌鼻子:“别抱太大希望。前天我去探望过汤姆。他要是能挺过来,我就是小狗。”

“你知道西尔的全名和住址吗?”

“稍等一下。”波泽把塞满长条校样纸的书桌抽屉翻了个底朝天,抽出一本折角的笔记本,“在这儿。‘包罗万象’,各就各位,是吧?伊尔沃斯·西尔,没错,就是他。基尔伯恩,巴拉克拉瓦马厩街29号。”

三十分钟后,事故真相大白。全伦敦,雅各布根本找不出任何一个叫伊尔沃斯·西尔的人。基尔伯恩没有一条以巴拉克拉瓦马厩街命名的街道,伦敦的其他地方也没有。一个靠清扫马路赚取仨瓜俩枣谋生的年轻人或许有一些不得不向当局和媒体隐瞒自己身份的苦衷。可是,如果有人雇用他谎报汤姆·贝茨的遭遇呢?

雷切尔·萨维尔纳克的话在雅各布的脑海中回响。

“要是你前途无量的事业也如他那般夭折了,可就太不走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