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月海之潮

八年后。

艾林格看了看升起的月亮,端起枪开始了他一天的巡视。

艾林格是北莱港的一名护军,原本负责格安特城的治安,但是由于年纪较大,便被派来做北港外墙的岗哨工作。这份工作十分清闲,首先港口有海防炮台护着,其次里面驻扎的两个护军营地也不是混饭吃的。而自己只需要拿着枪悠闲地绕着海港外墙下面走两个来回就能完成巡视任务然后转悠着回到自己山上的木棚休息。但是最近却有了很多怪事让他烦恼:首先老艾林格发现墙下的树篱被砍坏了一些,缺口大小不一,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一样,缺口处还有一些杂乱的印记。而且最近总是晚上听见林子里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几十只大老鼠和小耗子同时经过,半夜听起来十分诡异。

艾林格守卫的这段墙是将北莱港与格安特隔绝开的围墙,年代也比较久远。由于北莱港是最大的贸易港口,也是护军和克诺塞轮的交易军火的海港,是绝对不允许镇民接近的。如果有人溜进去那么自己绝对会丢掉这份工作。艾林格已经老了,但他仍然没有遗忘护军们世代守卫的训言。海港的海鼠都十分巨大,用来解释这些怪事倒是也可以。但艾林格感觉那不像是鼠类,毕竟港口海鼠和猫一样大且狡诈无比,几乎不会天天从一条兽道来回经过。但是要是人就不妙了,先不说后果,仅仅有人混进来那么自己肯定要被赶回家去,这苦差事可容不得他偷懒。

这天深夜,艾林格提前开始了他的夜间巡视工作。他给自己的滑膛枪上好了子弹,这种老枪必须要把子弹放进去还得用铁棍捅两下,跟克诺赛轮生产出来的好货没的比,不过用来对付海鼠绝对绰绰有余。拎起一盏油灯开始沿着高墙向着那些痕迹缓缓前进。因为离海较近的缘故,高墙边上树木的树冠始终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艾林格的灯光无法穿透这些雾气,他有些紧张,握了握手中的枪,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

那些诡异痕迹的位置刚好是隔离墙最东面的尽头,年轻时艾林格也在这个位置抓到了不少想要溜进港口的军火黑商,艾林格很快就找到了自己之前看到的痕迹。他将灯放在了痕迹附近,自己则藏在了不远处的草丛里,准备打死那个鬼东西。

海鼠们通常生活在军港里,那里每天都有人给灯添鱼油,灯光对于它们来说就意味着食物。而且大海鼠肝油脂含量很高,烤制后绝对是难得的美味。艾林格咬了根草叼住,抬头看了看月亮。只要再有几分钟,月亮就会到达顶点,那是海鼠最猖狂的时间。要真是海鼠,直接一枪打死。要真是个人,先鸣枪警告,一般也都跑了,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他再次望了一眼月亮,月亮那张苍白的脸即将升到顶端,海鼠们活跃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高墙旁的荒草里,一道黑影正死死盯着艾林格露出的枪口轮廓,正思考着如何摆脱这个年老的守卫。

如果月光照到这个细长的黑影,那么她也会惊呼怎么会有这么瘦小的孩子。他看起来蓬头垢面,脸上还粘着一块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破布。衣服也满是补丁,怀里抱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那东西的就像早上面包铺出售的长硬黑面包。他右脚的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走了,但是看起来却十分机灵,此刻的脑瓜也在飞快地想要转出几个逃跑的念头。

戴安•威尔很少会去思考这些关乎自己的问题,他思考更多的是如何能在西恩•威尔鹰一样的目光下省出一笔钱来,西恩每周都会给他一笔钱去买些菜之类的生活用品,但给他的钱绝对是算好的买完之后一个小铜子都不会剩下。但即便如此,他仍想到了可以省下几个钱的办法: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军港外墙的砖并不是那么牢固,有些地方甚至被海鼠打了对穿。他用木棍不断捅那些砖,捅了一个月后他居然真的捅出了一个墙洞,而且这附近的守卫年纪大了也不是那么勤快。他便借机溜进军港装成信差购买了大量便宜又廉价的生活品,一次可以省下来两三个银芯,他想要买一把枪,那是他一辈子的追求。

但是现在,那个老守卫就躲在戴安前面的草里。这让抱着好几根水芹的戴安心里一阵恼怒。

“这个老东西”他伸手抓了抓被草惹的发痒的右脚,看了一眼月亮:“他为什么就不肯老老实实地在他那个温暖舒适的破棚子里呆着啃菜根,月亮弄瞎了他的眼睛吗?哦,该死...要是被那个该死的...”他想到了西恩•威尔气势汹汹地举着大木板向他走来的样子,肩膀也开始不争气地抖了抖,向高草里的老守卫吐了吐舌头。

远处的艾林格完全没有听到这句话,事实上正常这个时间他早就在床上想着明天祭堂里漂亮的歌者了。他看着前方油灯里火苗的挑逗,眼皮也止不住的打架。过了几秒钟后,他终于倒在草里睡着了。戴安一直听到了他轻微的鼾声后,才慌忙半直起身抱紧了了怀里的水芹,悄悄拨开草向前摸去。路不远,只要这个时候他悄悄快跑几步就能快速溜进镇上的大路了。他一想到这就忍不住直起身子在草里跑了起来,但是跑了几步他突然发现了不对劲,他突然看不见自己的手了。

这么近的地方,那个老守卫就趴在这里,可是那盏油…油灯呢?!

戴安能够确认那个老守卫就是因为他放着勾引海鼠的那盏灯,可就在他抱起水芹的短暂时间里,油灯不见了!而自己脚下的艾林格根本就没有动过半步,灯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戴安猛然打了个冷战,他立即警惕地蹲下向四周望了望。四周除了高草的轮廓以外什么都淹没在了黑夜的虚无中,只有月亮向下投射着惨淡的光。除此之外,戴安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原先淡淡的青草香味此刻竟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及其浓郁的海腥味。戴安常年跟着父亲出海绘图,对海腥味及其熟悉,可是那种味道,居然要比那些深海中怪鱼的味道还要浓郁的多!

戴安吓坏了,他想到了那些被人们无数次描绘的那些张牙舞爪的恐怖怪物,不禁紧张地快要哭了出来。那些高草仿佛知晓了处于恐惧中的戴安,周围突然响起了大量窸窸窣窣的响声,它们忽远忽近,而且最近似乎就在戴安的耳边。这让戴安想到了那些怪物一样的九头蛇,他慌忙抱起水芹向后慢慢退去,他很想去把那个昏睡的老守卫也拽走,但那诡异的声音划过后老守卫的鼾声就消失了,他伸手摸了一下那个老家伙睡着的位置,那草里不知道黏糊糊的什么东西沾在了他的手上,吓的他慌忙退后了好几步,靠在了军港的高墙旁。

月亮渐渐隐没在了乌云里,周围的声音也越来越密集。戴安想到了那些海洋中捕食乌贼的逆齿鲸,它们就喜欢将猎物逼进海岸边的礁石上,那些乌贼为了避免撞死只能拼命向回游,这时鲸鱼就会张开它们满是獠牙的嘴然后连乌贼和海水一并吞进腹中。而自己附近的这群怪物…他不敢想象了,哆哆嗦嗦地摸了摸墙,希望能找到通往军港的那个墙洞,但一摸他却摸到了一个铁质的长条状物体,下面还有一个小铁环,好像是那个老守卫的枪!戴安慌忙把它取了过来,那枪是上好了弹的,上面满是奇怪的粘液,他忙用袖子擦了擦,把枪口对准了自己面前的高草中的诡异声响,准备扣动扳机。然而仿佛察觉到了戴安的动作一样,四周的声响突然全部消失了,就仿佛它们从没来过一样。但戴安手上残留着的粘液证明,那不是梦,那些怪物也没有走开,它们不过是将附近围死了,只需要张嘴,等着自己转身送上门就行了。但尽管这样,戴安仍然勇敢地端起枪站了起来,像一只突然发狠的小狼。

“去死吧,鬼东西!”他握紧了枪,颤抖着指向面前的黑暗,他听见了面前高草里那些鬼东西发出了轻微的底吼,那是猎人在猎物无处可逃时发出的兴奋吼声。他颤抖着对准了那片高草,扣动了扳机。枪响的同时,他借着火光终于看清了那只诡异的怪物:那不是戴安想象中的蛇怪,而是一只形似章鱼的巨大软体动物,它全身长满了鳞片状的古怪贝类,周围到处散落着它的触手,数量多到几乎填满了附近的所有草地,而黛安正对着的恰好是它丑陋的椭圆形脑袋,自己正好打中了它深蓝色的眼睛。他意识到了这是什么鬼东西了,那是海边渔民们心中最深刻的恐惧,这是一只深海陆鱿!

戴安的那一枪对这一团软肉几乎没起到什么效果,他反而明显感觉到了那巨大蓝色眼睛里的深深杀意。他刚想再开一枪试试,几条潜伏在高草中的触手瞬间就把他拦腰卷了起来,那力道几乎就要将脆弱的他直接折断,枪也掉了下去。戴安拼命挣扎却无补于事,他看到那巨大的脑袋向上翻了上去,露出了它巨大的口腔。那一根根锯齿状的獠牙带着一股浓郁的腥臭味直扑戴安面门,他用尽全力拼命捶打着卷起自己的触手。脑海里不断回想着自己短暂的一生:自己经常酗酒的父亲、周围几个可以玩到一起的朋友、还有自己唯一一个可爱的妹妹。他的脸颊缓缓滑下一滴眼泪,他不再挣扎了,望着那迎面而来的死亡,他紧紧闭上了眼睛,等待最后时刻的降临。

就在这时,戴安的耳边传来一声巨响,那怪物突然狠狠打了个哆嗦。戴安忙睁开眼睛,他发现西方突然闪烁起了大量火光,而怪物的大脑袋被炸出了一个巨大的洞,一股腥臭味的血流了出来。

格安特的护军终于来了。

那只触手仍然卷着戴安,但力气明显小了很多,随后第二声炮响从那片光里传了出来,炮弹穿入了这只陆鱿的软肉并在它的脑袋里爆炸了。它的头部被炸成了无数个碎块,那条束缚着戴安的触手啪的一声垂在了地上,它的肌肉仍然在拼命收缩,但很快残存的力量就消失了。戴安慌忙挣脱了触手,他顾不上掉落的水芹,迅速向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几个护军端着枪向着陆鱿的尸体缓慢前进,为首的居然就是艾林格,原来他早就察觉到草丛里的异样,他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军营,才喊来了救兵,保护了军港,这几个人并没有注意到趁着夜色飞逃的戴安,他们围在了死去的陆鱿旁边,眼里满是惊奇。

“这不可能!”其中一名叫霍尔的士兵用枪触碰了一下刚刚死去的鱿鱼尸体:“这些怪物们已经10年没有上岸了,怎么会…”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叫港督来吧”老艾林格看了看被戴安扔掉的水芹,他悄悄把它捡起藏到了另一边的草里“就算黑潮拍岸,太阳也还会升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