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昨晚的“训练”,杜丽心头仍不免小兔儿似的乱撞。虽然她听说以前有一段时间,交际舞曾遍地开花,连伟大的毛主席都极爱跳,可最近几年,这种舞被当作腐朽的小资产阶级情调彻底打入了泥淖潭里,摆不上台面,甚至连提一提都瘆得慌了。对于从小在特殊部队里长大的杜丽来说,从来没有真正见识过这种传说中的双人舞,何况亲自上阵,更何况第一次跟王星火那么近距离地接触,第一次被男人那么着力地搂着腰,牵着手,揽在怀里,心里便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不禁心也跳,耳也热,那硬朗的性格也仿佛柔掉了,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似乎那是一种罪过。
所有的“训练”都在轮船上,不准下船半步,船叫“东方之星号”,据说是国家领导人出访国外时的专用轮。这让杜丽他们感觉到一种无上的光荣感,同时也证明这次任务的级别之高。103的任务有两个,一是在最短时间里熟悉有关轮船的基本知识,这个对103来说并不难,记忆力是他们的必修课之一,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在这个组织里只能算是基本素质。难的是改变习惯,语言举止,甚至精神气质。好在范哲组长挑选的这三人都有外文能力:王星火童年时有过国外生活的经历,杜丽搞密码破译,英文是必懂的语言,袁智强作为优秀标兵,在部队里就接受过专门的培训,虽谈不上精通,但应付一般的日常对话没有问题。再就是要适应万恶的资本主义生活方式,喝洋酒、穿洋装、说洋话、跳洋舞……还要学会高级会所里那些花花绿绿的赌具。
李遇白说,这些都必须会,不会就容易露马脚,露了马脚,对行动将大大的不利。他就会,会很多花样,这些年在国外不是白混的。他可以把一副普通的扑克牌翻来覆去地洗,纸牌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花蝴蝶似的飞,到最后“唰”地一收,一叠纸牌都能乖乖的,按他的意思从头到尾整齐排起来,比部队里的兵还听话,你要什么,他给你什么。这绝活唬得杜丽一愣一愣的,而李遇白也非常喜欢在她面前露这一手。
说起这个李遇白,倒也不是一般人。他父母都是党的高级地下干部,却在建国前夕不幸双双牺牲,成为革命烈士,他便成了革命孤儿,真正属于根正苗红的一代。自小聪颖的他很早就加入了组织,一直在香港工作,成绩斐然,前几年派去美国,被他念了个博士回来,深得组织青睐。根红人帅,又有才,嘴还甜,懂得哄女孩子开心,这样的男人在那个时代,打着灯笼也难找。不像王星火那样,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感,什么事都是纪律为王,任务至上,像个冷铁做的人似的,硬硬梆梆的,敲着当当响。但杜丽明白,组织少不了像王星火那样的男人,自己也少不了这个男人。她心想,不管别人有多好,那还是别人,跟她没有任何的关系。
所以,当李遇白越有意接近她时,她就像触了玫瑰枝上的尖刺儿似的,越发躲得远远的。她知道,其实王星火表面上不说,暗里都在关注着,她不想让他误会。
然而,这种表面上平淡似水,内心里却浓得要命的情感,一直困扰着杜丽。她爱王星火,也同样爱着103,热爱这个工作岗位。自从上次从“蜥蜴”手中被解救出来后,杜丽就认定了王星火,他就是她这辈子的归宿。但是,根据纪律规定,103小组成员内部是不准恋爱的,否则其中一人必须调离。杜丽很清楚,王星火是不可能离开视如生命的103的,只有她走,她一走,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可能了。在王星火看来,103的工作太危险,他不能让女人承担守寡的高风险。他倒是愿意让她走,但她自己也舍不得离开,不想离开。可留着呢,又不能清清白白的,总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犯了严重的政治错误似的。虽然范哲组长替他们打了围墙,说他们之间属纯洁的革命情谊,大家伙儿心照不宣,只要没有什么出格的事儿,谁也不会挑明。因为103俨然是一个整体,一部精密的机器,缺了谁都看着不顺,做着别扭,但总归不是一个长久之计。这些仿佛是一个怪圈,一个悖论,又像一个巨大的情感迷宫,杜丽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杜丽,为了革命利益,为了国家利益,我们必须牺牲小我,这是值得的。”王星火曾这样说。道理是懂,可是,做起来难,很难。
午休时间,杜丽站在船尾甲板的围栏边,望着远方,思绪万千。这是阴天,乌云密布,海面翻滚着黑色的波浪,夹杂着一串串白泡沫似的浪花,让人有点儿目眩。
杜丽觉得背后有人走来,回头一看,却是范哲。
“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范哲背着手,走到她身边。
杜丽赶紧收了眉头的愁容,展开笑容掩饰说:“没什么呢,在看海。”
范哲瞪了她一眼,嘿嘿一笑:“你这个小姑娘,有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星火在到处找你呢。”
杜丽羞红了脸,连忙转移话题,问:“范组,什么时候公布我们这次的真正任务呢?”
“半小时后。”
“半小时后?”杜丽本来也就是随便一问,没料到范哲回答得那么干脆,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12时整,你们到三层小会议室集中,情况很复杂。”范哲补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