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寒冬之寒

韩文华担心的事情到底发生了。冬至，入冬以来最大的寒流侵袭元溪。韩文华和丈夫袁清山一起到元溪参加老友聚会。顺道去师大看侄女韩冰。可韩文华拨打了好几遍手机都没有接通，发过去的短信，也没有回复。袁清山安慰妻子说，一定是韩冰手机不在身边，所以，没有回复。大周末的，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回音的。然而，一直到晚上同学聚会散场，韩冰那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韩文华越想越担心，她跟袁清山说，如果夜里12点之前，还是联系不上韩冰，周日一大早，他们就先去师大走一遭。

一晚上，韩文华不停地翻看手机，但是都没有韩冰的任何消息。这让她隐隐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祝丽娟受了那么多刺激，丧心病狂也不是不可能。偏偏有些事情，她现在又不能告诉韩冰。韩文华心绪烦乱不已。

第二天一大早，韩文华和袁清山把行李留在酒店，就匆匆打车去了元溪师大。这是他们第一次来韩冰的学校。站在校门口，根本不知道往哪里走。最后，还是袁清山有办法，从传达室那边问来文学院的位置和辅导员办公室的电话。为了不至于落得小题大做，他们只是说跟韩冰暂时联系不上。辅导员老师找到了韩冰同宿舍的同学，才晓得，她昨天一天都不在学校，现在也没有回来。就在韩文华急得想报警找人的时候，韩冰宿舍的一个女孩子说能联系上她。韩文华这才决定暂不行动，在女宿传达室坐等。

两个多小时后，韩冰背着一个黑色的小背包，神情倦怠地推开了传达室的门。“姑姑，姑父，你们怎么来了？”

韩文华悬了两天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些。她抓住韩冰的手，急切地追问：“小冰，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一夜没回，手机也不带？我和你姑父都快急死了。”

“姑姑，姑父，”韩冰脸上完全没有平时见到姑姑姑父的笑模样，用低低的声音说道，“你们别担心，我周末找了份家教，给一个14岁的女孩辅导。她妈妈离婚了，带着她单独生活。昨天天冷，阿姨就留我住了一晚上。今天白天，还带我去商场买了几件衣服。阿姨对我真的很好。”

“真的是做家教去了？”韩文华依然有些不放心。

“是真的。”

“文华，别再盘问孩子了。小冰是个老实孩子，不会撒谎的。”姑父在一旁打圆场。

“小冰，”韩文华还是忍不住要叮嘱几句，“手机给你买了，你出门的时候，带着点。这样联系起来也方便。城里大，人也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你要保护好自己。有什么事情，随时跟我和你姑父说。你妈那里，你也要当心。她最近情绪变化太无常。”

“姑姑，我都是这么大了，你就放心吧。”

“那正好中午了，我和你姑父带你出去吃点饭，买点生活用品啥的。走吧。”不知道为什么，韩文华总感觉韩冰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像以前活泼，也不像以前那么粘人。说话时，总透着一股有气无力。她想借着吃饭和买东西的机会，和韩冰好好聊聊。

“走，小冰。姑父今天请客，带你和你姑出去吃顿大餐。想吃什么随便点。”袁清山豪爽地说。

韩冰把手里的几个塑料袋，寄放在传达室，就跟在姑姑和姑父身后，走出了宿舍楼。她其实很想扑到姑姑怀里，告诉姑姑她妈祝丽娟近来电话里时常恶言恶语。自上次从家里返回，祝丽娟再也没有主动给韩冰打过一个电话。韩冰打回去，要么没有人接。要么响半天接起来，电话里一通狂轰滥炸：“打什么电话，有什么好打的？托你的福，我还没死。你保证自己上下都能出气儿就行了。”韩冰试着去理解祝丽娟，她不断地告诉自己，“妈妈是受不了父亲出事的打击，总会好的。”可到底还是等不来祝丽娟回归从前挺小人得势、但至少还像个妈的状态。

餐桌上各种美味佳肴，冒着热腾腾的气。不管韩文华让韩冰吃什么，韩冰都说好，手里的筷子却迟迟不去夹。凭直觉，韩文华觉得韩冰的心情一定不太好。韩文起进监狱之后，生活受到影响的何止韩冰一个。连韩文华和袁清山在单位的发展都受到株连。可有什么办法，血脉注定绑定的东西，逃也是逃不开的。当初，韩文起风光八面的时候，他们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沾了各种各样的光。今日因韩文起受难，也就没脸谴责什么了。

韩文华给韩冰夹了一块小炖肉，嘱咐她多吃些御寒。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把肉和米饭都吃进嘴里。她忍不住问韩冰：“小冰，你很快就要毕业了，有没有想过以后在哪里工作？”

袁清山忍不住插嘴说：“小冰，毕业以后回咱们那边，县城虽小，但生活也可以很小资。我和你姑还能帮衬着你。”

韩冰想了想说：“姑姑，姑父，你们对我好，我心里特别特别清楚。要不是你们，我爸这一出事，我的天都得塌了。不过，毕业以后的事情我还没有打算。我妈毕竟是个女人，没有平时看起来那么彪。我会问问她的意见，然后再做决定。”

韩文华话到嘴边又生生吞了下去。她很想告诉韩冰：“你妈大概以后彪不起来，只会各种使坏。谁让你根本不是她的亲生闺女，且还是韩文起和水中月的私生女。”可是，眼前，韩冰白净忧伤的脸看上去那么让人心疼，她实在不忍心用更惨痛的事实来打击她。韩文华在心里盘算着，韩冰千万别回县城，哪怕在元溪，都比守在祝丽娟身边强一万倍。于是，她从手机里翻出一个电话，抄下来，递给韩冰，说：“小冰，不管你将来作何打算，目前在元溪也是缺亲少戚，没个仰仗。这个电话号码你记下来，他叫水中石，是姑姑的同学，关系还不错。现在，他在元溪事业做得很大，公司也有好几家。你要是遇上什么难事，就去找他。回头，我会跟水中石专门聊聊你的事情。看在姑姑的面子上，他必然会帮你的。”

袁清山赞同地看了韩文华一眼，水中石确实是最应该关照韩冰的人。当然，如果，水中石知道真相的话。袁清山明白，妻子做这样的安排，也是无奈之举。当年的事情，所有人都不希望，恶缘再续。

韩冰接过韩文华递过来的纸条，看了看名字，就放进随身的小背包里。韩文起的事情，即使传不到元溪，她也觉得脸上已经带上贪官之女的标志，不愿意低声下气地从别人那里求同情。就算是乔帆面前，她都不太愿意示弱。奈何乔帆总是一眼就能识破她，逼她卸下所有的伪装，放纵地哭，肆意地闹。送走韩文华和袁清山之后，韩冰就回到宿舍，打算把求职简历好好制作一下。一边整理，一边思绪万千。韩文华说得一点没错，确实该考虑毕业去向了。她和乔帆虽然都有些牵挂，但基本都希望能够在元溪落脚，毕竟这里的机会多一些。之前乔帆问韩冰：“要是毕业后，我们一时买不起房子怎么办？”

韩冰想都没想就说：“我又不是跟房子谈恋爱，为什么非要有它？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窝。只要你愿意把窝给我暖热，就可以啦。”

乔帆感动得稀里哗啦，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说：“我乔帆要是连个像样的窝都给不了你，我就变成星星，替它挂在天上，生生世世向你谢罪，给你光亮。”

韩冰笑笑说：“你还挺有野心，竟然变成那么漂亮的星星。你的颜值，就这么让你有信心？”

“那可不，不能说盖世无双，也是你眼里最帅。变成星星，那是最低级别的。”

“你就贫吧。月亮都让你贫得不好意思出来了。”

“哈哈。人贫嘴不贫，就是这么有精神儿。”韩冰欣赏他的眼神，让他信心满格。只要得到最在意人的认可，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

前两天，元溪大雪，韩冰成心要把自己冻感冒，穿着很单薄的裤子去科大找乔帆。俩人一见面，还没说几句话，乔帆指指韩冰，霸气地说：“你给我过来。”韩冰不明就里地走进他，猝不及防，乔帆一下子把韩冰塞到自己的羽绒服下。韩冰条件反射地挣扎，马上就被乔帆喝止，“妞儿，你成心要感冒，那咱俩就同归于尽，冻死在这冰天雪地得了。”

韩冰嘴硬地说：“说什么呢你？今天天不冷，所以，我穿得少。”

乔帆看看脚底下的雪，还有行人嘴里呼出的白气，咬牙切齿地说：“妞儿，天上地下都白了，你告诉我不冷？再这样穿，别怪我发火哦。你冻坏了，我怎么办？”

韩冰很清楚，乔帆家里条件不好。但是，乔帆的胸怀和担当，让她一直以来都有一种很强烈的安全感。她愿意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乔帆数落；也愿意看乔帆因为她的小任性又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以前，从某个角度来看，韩冰确实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乔帆贫穷、寒微。可韩文起锒铛入狱之后，韩冰被降为庶民，于是，和乔帆反而平等了。彼此谁也没有额外的心理负担了。他们都觉得，这样很好。

大四的课全部清考结束，寒假提前到来。寒冷会让人产生一种归巢的本能冲动。韩冰和乔帆都不想再在外打工，打算回家待一段时间，舒缓下身心，也好真正开始自立的人生。两个人一起坐上回家的长途汽车。韩冰本想和乔帆分担一下行李的重量，刚抓起地上的包，却被乔帆不由分说抢走，“尊贵的公主殿下，您请移步车辇，行李之事，微臣代劳。”韩冰一看，也就罢了，既然有这么有劲儿的“微臣”愿意代劳，她也就不再推辞。

在两个相邻的位置上坐定之后，乔帆还特意体贴地检查车窗，确认没有缝隙之后，才稳稳地把头仰靠在车座上，准备惬意踏上归途。韩冰从小背包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递给乔帆。

乔帆问：“又不过生日，怎么又送礼物给我？你是不是打算贿赂我，让我对你好点？”边说边打开盒子，一个黑色的平板手机出现在他眼前。他瞬间觉得受宠若惊，怎么能是如此贵重的手机？当即就盖上盒子，放回到韩冰手里。他说：“我又不是吃软饭的，怎么能让女朋友买手机给我，太栽面儿了，不要不要。”

韩冰一听，假装生气地说：“公主殿下赐你奖赏，你竟然敢拒绝，哪里来的胆子？”

乔帆一脸坚决地说：“公主赐的也不行。我是男人，不能要你花钱给我买手机。”

“我再给你五秒钟，重新给你表达态度的机会。要还是不要？”韩冰语气严肃地说。

“为什么要给我买手机？等我攒够钱，我还想给你换部双卡双待的呢。”乔帆还是不愿意跌面儿。

“我就想随时找到你。这个理由接受么？”

“接受。微臣遵命就是。不过，算我欠你的，以后还你。”

“你可不欠我的？这是我做家教攒了半年的钱，又不是白送给你，我要收利息的。从今儿开始，你乔帆要给我做牛做马，一辈子挣得钱都给我花，你意下如何？”

“心甘情愿，你就等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做我乔帆永远的公主吧。”

不得不说，韩冰的话巧妙化解了乔帆死要面子的倔强劲，让他心安地收下手机。且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让眼前这个处处依赖自己，但又处处为自己着想的女孩过上尊贵幸福的好日子。为此，乔帆心甘情愿做牛做马。

汽车到站后，乔帆不放心地把韩冰一直送到家门口，才撒腿往家赶。天气异常寒冷，但他觉得，有一团火焰正在身体里熊熊燃烧，让他热血沸腾，健步如飞。有了手机的恋爱，变得更加粘腻。几乎每天，乔帆和韩冰都会通过短信分享日常。但乔帆不知道的是，巨大的阴云正在渐渐笼罩韩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