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晚上都和廖良龙在网上聊天。
我们就住在同一个家里,仅一厅之隔,却天天不照面,只能通过网络来沟通交流。
周末我在家。我让母亲休息一天,中午是我做饭,正要上楼去叫廖良龙下来吃饭,却见廖良龙与沙皮等人正匆匆忙忙地从楼上冲下来,我忙问:“怎么回事?这么急?”
“鸭蛋他妈出事了!”廖良龙说着,一帮人已经通通通通地往马路边跑去了。
这时母亲从家里走出来,纳闷地问我:“他们怎么了?”
我答母亲:“小龙说,鸭蛋他妈出事了。”
母亲有些吃惊:“鸭蛋他妈?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我想眺望他们的去处,但是看不到。
“听说,鸭蛋他妈这段时间脑子乱了。”母亲说。
母亲用的是“脑子乱了”四个字,而不是“疯了”。我望了母亲一眼,突然想到,母亲和遭遇同鸭蛋他妈很相似,只不过鸭蛋他妈脆弱些,而我的母亲却选择了坚强,勇敢地地挺过了难关。
我不知是不是该感到庆幸,庆幸我的母亲现在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而同时,我又感到很不幸,为鸭蛋不幸,他的母亲出事了。
“你跟着看看呗。”母亲说。
我像是如梦初醒,“好!”我说。
我朝廖良龙他们跑去的方向追去。不远处的桥头,围了一大群人。我的心沉了一下,我想,廖良龙他们一定在其中吧。鸭蛋他妈,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放慢了脚步,走过去。
我有些怕。怕看到太伤人的场面。
不是我承受不起,我是怕鸭蛋承受不起。鸭蛋才十八岁。
桥下面是渠道,渠水清清。桥头上虽然围了一群人,却是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听到鸭蛋的哭声。
我的心略微放宽了些,我想,鸭蛋没有哭,那应该不是很严重的事了吧。
没有看到廖良龙的身影。透过围观人群的脚,我看到了廖良龙的鞋。他正蹲在人群中,前面似乎躺着一个人。
我的心颤抖了一下。——躺着的人,那是谁?难道说,是鸭蛋的母亲?
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我突然意识到,事态一定很严重。我的心于是快速地颤栗了起来,我感觉到我的头皮紧绷绷的。
我轻轻地拨开人群。我看到了廖良龙和鸭蛋黑色的头发,他们正蹲在我面前,背对着我。穿过他们俩的头,我看到了那个躺在地上的人,——不,应该是那具躺在地上的尸体,那是鸭蛋的母亲,的确是鸭蛋的母亲,她浑身湿淋淋的,湿漉漉的头发水草一样杂乱地缠绕在脸上、脖子上;一身碎花裙子包裹着青肿的身体,像是一掐就能挣出许多水来;脚上的布鞋只剩了一只,另一只不知道去向……
围观的,都是相识的邻里。看到我,他们低声告诉我:
“早晨吃早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我还听到鸭蛋喊她吃早饭。想不到,就这么一个上午的功夫,人就没了。”
“不知道她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玩,又不会游泳。”
“不像是失足掉下去的。你看,她穿戴整齐,裙子还很新,没穿过几次,还戴着戒指。——平时她不戴戒指的,怕搞丢了。”
“可怜啊。丢下鸭蛋一个小孩,怎么办呢。”
“唉,她活着鸭蛋也可怜哪。”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悄悄议论着,都十分遗憾和同情地摇头。鸭蛋却仿佛一句也没听见,他没有流泪,仿佛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是蹲在那里,轻轻地把缠绕在他母亲脖子上的头发拨开,一根一根,细细地拨开。
“鸭蛋,打电话叫你爸爸回来吧,这丧事还得他来办哪!”邻居对鸭蛋说。
鸭蛋没有搭腔,仍是一言不发地理着他母亲的头发。他的伙伴,一个个担忧地蹲在旁边,陪着他。不知是谁打电话通知了鸭蛋的父亲,一个小时后他骑着摩托车来了,站在人群外望着湿肿的妻子和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儿子,他愣愣地,似乎不能相信这残酷的事实。
那天晚上,我和廖良龙他们一干人等,在鸭蛋家门外,听到了屋里传来鸭蛋的撕心裂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