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少年

二〇〇〇年九月的一个晚上，新嵊市光明电影院北侧的录像厅内正在播放周润发、张国荣、狄龙主演的《英雄本色》。电影正播放到最经典的桥段之一，周润发饰演的小马哥对着狄龙饰演的宋子豪说道：“我要争一口气，不是想证明我了不起，我只是想告诉人家，我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

话音刚落，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一个少年忽然起身，拍手称快道：“说得好！”少年模样清秀，身高一米六左右，年约十七八岁，嘴上的胡子已长出些许，灰蒙蒙的，但还未达到成年男性的胡子密度和颜色深度，通常人们会用八九点的朝阳来形容这些青少年，生机勃勃，春意盎然，前途一片光明，令人艳羡。

录像厅内为数不多的几名观众纷纷转向少年，尤其是坐在少年前排的一对情侣，女方看到热血沸腾的少年，噗嗤一声倒在男方怀里，在男方耳边偷偷嘀咕：“看把他激动的，不会真学小马哥去混社会吧。”男方回咬女方耳朵：“毛都没长齐，混什么社会。别管他，我们继续看电影。”

电影还在播放，少年聚精会神地看着，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一双眼睛从他起身那会儿开始就不停打量他，目光中带着几许审视和把玩的意味，视线的主人就坐在少年同一排靠走道的位置，他身边没有坐其他人，跟少年一样，他也是独自一人来看电影。

二十几分钟后，电影结束，观众纷纷起身离场，唯独少年还沉浸在电影的情节中，一直到电影片尾曲播放结束才不舍地站起身离开。但他不是最后一个离场的观众，那个坐在走道位置的男人比他还要晚，男人跟在他身后，随他走出录像厅。

淅淅沥沥地，没有预兆，录像厅外已经下起小雨，部分观众因为没有带伞被滞留在门口，那对情侣就是其中之一。少年也没带伞，但年轻人不怕雨，尤其他刚看完《英雄本色》。这点雨怎么能拦得住我？少年脑中飘过这么一句话。只见他轻蔑一笑，仿佛小马哥附身，欲要冲进雨帘，体现自己的男子气概。就在这时，跟在他身后的男人突然叫住他：“年轻人，我这有伞，我跟你一起走吧。”

“不用。”少年潇洒地回绝。

“年轻人，你要是这么跑回家，明天铁定感冒。”男人笃定地说。

少年有些犹豫了。男人已经打开伞走到少年身边。

“别想了，我送你一程吧。”男人说着，拍了拍少年的背。少年挠挠头，轻声说了句“好汉不吃眼前亏”，头一缩，钻进男人的雨伞底下。男人弯了弯嘴角，撑伞离开录像厅。

“你家在哪？我们走哪边？”男人问。

“我家在城南七星盘那边，你送我到光明电影院门口的公交车站就好了，我坐公交车。我们得快点，不然要错过最后一班了。”

“好。”男人抿嘴一笑。“我看你很喜欢《英雄本色》，你喜欢周润发？”

“喜欢，好看。”

“我也喜欢，我家有很多周润发的录像带，还有刘德华、成龙的，好多好多，《英雄本色》还有第二部和第三部，你看过吗？”

少年露出憧憬的目光。“还有第二部和第三部？”

“对啊，我家就有，你要不要跟我回家，我们一起接着看第二部？”

“这样啊……”少年面露难色。

“哦，今天可能有点晚了，我们下次再约。”

“下次啊……”少年皱起眉头，看得出他现在正在兴头上，“你家在哪？”

“我家在城南那边。”

“那不就跟我一个方向？”

“对，一个方向。那你去我家吗？”

少年犹豫不决，此时两人已经走到公交车站，刚好，最后一班公交车穿过雨帘停在站点前。“我们先上车吧。”少年说。

两人上车时，车上只有两名昏昏欲睡的乘客，一个弓背瞅着地，一个仰头靠在椅背上面朝车顶，公交车司机也哈欠连天，只盯着车前方，想着再开几站就可以下班回家了，所以无人多看他俩一眼。两人走到公交车最后一排就座。

途中，公交车还有乘客陆续上下，但没有人特别留意后排的两个人，而这俩人明明在公交车上眉飞色舞地交谈着各自喜爱的电影。大概当一种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人们就会把它当成环境的一部分而自动过滤。由于少年过于投入交谈，最后错过了到家的站点。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似乎也没觉得什么，“算了，反正我奶奶也不管我，我跟你回家看电影。”

公交车一直开到倒数第二站半月桥站，两人下车。他们又步行了一段路，最后来到一处老宅子。男人打开老宅大门，引少年进去。

在走进老宅的那一刹那，少年没来由有些却步，但男人推了少年一把，少年踉跄着往里走。穿过院子，少年步入客厅。但在踏入这个客厅的瞬间，他停下脚步，这糟糕的环境不由令他怀疑这里会有录影机吗？不过这个问题还没提出，他已经被前方一个靠墙的奇怪机器吸走了注意力。“这是什么？”他指着机器问。

“哦，这个啊，是我自己发明的。你可以坐上去玩一下，很好玩的。”

少年将信将疑，好奇心驱使他迈开步子……

六个小时后，雨停了，男人拿着一把铁锹在院子里挖坑。他的额头已经冒出汗珠，过去的六个小时，他无暇休憩，但此刻他一点都不觉得累，相反，他很有成就感。

第一次，第一次就成功了。他露出满意的微笑，仿佛跑完了一场马拉松拿到了冠军的奖杯。但这种荣耀感并未停留很久，一些瑕疵细节在脑中浮现，冲淡了冠军的含金量。

有些地方还有待改善。他暗自嘀咕，没关系，下次再注意一点就好。

又过半个小时，坑已经挖得很深。他跳下去，用脚踏了踏土，然后爬出来，回到厕所。一股腐臭的血腥味与尿骚味混杂在一起扑鼻而来，男人忍不住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简陋肮脏的厕所地上是切好的断手、断脚、躯干和人头，血流一地，还没来得及清理。男人捡起其中一部分尸体运至后院的坑洞，他来回运了三趟，才把所有分肢都送到坑洞，然后开始填坑。

被雨水浸泡过的土块十分松软，它们落在尸体身上，逐渐将尸体的头颅覆盖，这个头颅的脸正是那位喜爱看《英雄本色》的热血少年的脸，只是此时的脸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朝阳变成了黄昏，不，是死寂的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