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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地狼藉

长日的尽处,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将看到我的伤疤,知道我曾经受伤,也曾经痊愈。——泰戈尔

以歌吻痛

(作者)不觉知晓

多年以后,当林兮在医院的产房里,被产前的阵痛折磨得痛不欲生时,她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生离死别,这个词又跃上了她的心头。于是,那种茫然的、没有痛点的深刻的疼痛连成一片,像浪潮一样蜂拥而至,竟然让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女高音般的花腔尖叫……然后,“呜哇~”一声婴儿的啼哭天破空而出,天籁般地响亮清透,一个新的生命就这样在阵痛的尖叫和哭声中诞生了。

第一章.一地狼藉

刚过午夜,但大年初二的午夜依旧蒸腾着浓浓的年味。街道两旁的树干上,装点着一串串彩色的灯珠,与明亮的街灯交相辉映,颇有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意境。远处不时传来几声零星的鞭炮声,更加突出了夜的寂静。突然,一阵“呜哇~呜哇~”急救车的鸣叫声,一声紧似一声地划破这年夜的寂静。

此时,林兮正失魂落魄地坐在急救车里,极力控制着自己微微发颤的双手。老爸林义行坐在身边,脸色灰白,眉头紧锁,一双焦灼的眼睛,紧紧盯着躺在急救担架上的老伴。此刻,老伴李灵玉已经昏迷。老爸摇着头、喃喃地自语着:“都怪我,不该让她喝酒的。不该……”林兮抓着老爸的胳膊安慰道:“爸,您别着急,没事的,没事的,我已经为老妈采取了急救措施,老妈一定会好的。”

她撇了一眼,跟在救护车后面的老公的车,回想起几个小时前,全家晚饭的情景——虽说,大年初二,是传统的回娘家的日子。但老公楚劲松是个孤儿,所以,他们也一直不存在“过年期间在谁家过”这个问题。年前,他们就早早地来到了林兮的父母家住下了。平时他们和父母也生活在一个城市中,来往也很方便。

初二那天,刚过下午五点,老妈就张罗着开晚饭了。一家四口,围桌而坐。老爸照例拿出了他的茅台酒,老妈也兴致很好地喝了两杯。然后,家庭“联欢会”就开始了。老爸率先一板一眼地清唱了一曲,他最拿手的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选段“迎来春色换人间”。赢得了满堂彩。老妈长眉一挑,起身走到古筝旁,弹了一曲《彩云追月》。林兮拨弄着吉他的琴弦,唱了一曲英文歌《月亮河》。反倒是老公楚劲松有点兴致不高,他扭捏开口唱到:“2012的第一场雪……”

“哎、哎…”林兮打断了他的开头说:“你应该唱2016年的第一场雪,因为今年是2016年了,是金猴献瑞,红火闹春的年景。对不起,你接着唱吧——比以往的时候来得更早一些。”

……

当急救室的红灯熄灭时,心血管的专家王主任从里面走出,对一直守候在门外的林兮说:“小林医生,都是本院家属,我也就直说了。你母亲的病情现在已经控制了。但是你要尽快在“病危通知书”和“手术协议书”上签字。你母亲这次是冠心病复发,心血管已出现严重堵塞,需要尽快实施“心脏搭桥手术。”

作为一名医生,林兮一直以为自己对“生离死别”早已司空见惯,能够以职业的理智和豁达正确地面对这个问题。可是,如今面对母亲的病情,却让她引以为傲的这种理智与豁达散乱一地。

一种痛苦与茫然的情绪如同灼热的铅的溶液一样,在她身体里从里到外地蔓延。这让她第一次对自己的职业和生命本身产生里无可救药的茫然。她明确地意识到:原来是自己至亲至爱的父母,在她与生死之间垒砌了一道高墙。有父母健在相随,生死如同隔着一道高墙一样,真实却触不可及。但是,母亲的病危却让这堵隔离的高墙訇然倒塌,生离死别这个永恒的问题,以冰冷无情的面目残酷地与她面对,她却感到无能为力。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陷入了一种恍惚游离的状态中,仿佛意识和记忆都离开了她的身体,她不记得自己都干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周围的人干了什么。

幸亏神灵护佑,对母亲抢救很及时,手术也进行的很成功,母亲终于又逐渐地恢复了健康了,一切重新向着正规的方向发展,林兮这才渐渐地神魂归位。

“林兮,你妈都可以出院了,你也该回去看看了。楚劲松不知忙什么大事呢?前两天,他来医院,礼貌地看了看你妈,站了站,就走了。他说这段时间,公司接了个大业务,忙的很。”看着林兮憔悴的神情,老爸林义行把对女婿的不满生生地压了下去,摇着头,咕噜着。

“不知搞什么鬼,等我回家去问问他。”林兮若有所思地嘀咕着。她蓦然发觉,自从母亲病重后,她一直沉浸在忙碌与悲愁的情绪之中,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长时间,没有和老公相处了。

沉默了片刻,她恍然说道:“对了,爸,王主任说我妈可以出院了。但我觉得还是留院再观察几天为好,我又办了一个星期的住院手续。现在,我妈的病情已经稳定了,要不,您今晚就回家住吧。让付阿姨在这守着就行了。”

“付阿姨是我家请的保姆,那有我对你妈贴心呀。再说,不守着你妈我也睡不好。你给我们安排的这个VIP的高级病房,还是个套间,条件很好,守着你妈,我也踏实。倒是你得注意了,你这段时间守在这里,都憔悴了,也该回家去看看了。和楚劲松好好沟通一下,自己也调整调整,休息几天。爸妈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你是我们的依靠和支柱啊,一定得照顾好自己。只有让自己保持健康、强大,才能成为我们的指望。”老爸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

“对,你爸说得对,林兮,你快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吧,这段时间,你也实在太操心了。你放心,妈妈现在已经没事了,我还有心愿没了呢,老天舍不得收我。”妈妈倚靠着床头仰坐着,细长的眉眼弯弯地,含笑对林兮说。

“那好吧,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请假。现在妈妈病情稳定了。我也得回去调整一下,准备上班了。”

走出医院,林兮站在午后的阳光里。初春的微风还带着丝丝的凉意迎面吹来。林兮裹紧了黑色的羊毛披肩,抬起一只手,遮在眼前,好像要遮挡刺眼的阳光似的。实际上在这阳春三月的午后,阳光并不强烈——碧蓝的天空中覆盖着一层如轻纱般淡灰色的云,把阳光变得温和而舒适。林兮眯起眼睛,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一个闸门打开了,疲惫和伤感像决堤的河水一样扩散开来,无可阻挡,淹没了全身。她低下了头,肩旁也耷拉了下来,露出了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特别想哭。但是,她只是抽了抽鼻子,眨了眨眼睛,又把眼泪憋了回去。她低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对自己说:“一切都会好的,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你是幸运的,人们都说你是幸运的。你曾经救治过那么多人,亲手接生过那么多小天使,天使也会护佑你的家人的。”

此刻,林兮独自伫立在这三月午后的微寒中,被疲惫和伤感撞击着,心里泛起了对老公那温暖强壮的怀抱的强烈渴望。

她飞快地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大松,我想你了,特别特别地想你。今晚我们早点回家,好不好?”林兮的声音不由地染上了些许娇柔。脚步也变得迫切而轻快了起来。

黄昏中浮动着初春的暖意与生机。林兮踏入电梯,对着电梯四周的镶嵌的镜面,整理了一下自己浓密顺滑的黑发。她的确无愧于“天之骄子”的美称。模特般1米76的身材,修长挺拔。不久前,32岁的她就以高学历、高理论、高医术被破格提拔为副主任医师,成为医院最年轻的妇产科专家。家世优渥的她,周身散发着优雅知性的气质。母亲退休前是某大学的教授,父亲则是省级出版社的处长。老公不仅外表高大威猛,而且还事业有成,年纪轻轻就已拥有三家房产中介及销售公司。

“但愿岁月安好。父母康健。加油。”林兮对着电梯里的镜面,握着一只拳头,为自己打气。

一进家门,林兮“噗”地愣住了。一时竟感到有些朦胧。温馨与暖意迎面扑来——客厅的大花瓶中插着一大束紫色、黄色的满天星,音乐中,仿佛轻轻地摇曳。她喜欢的古筝曲也在屋中低柔的回荡,饭桌上的饭菜阵阵飘香,勾人食欲。老公楚劲松穿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微笑的打着招呼:“回来了,还有一个菜,马上好了。过来吃饭吧。”这久违的情景,带着熟悉的记忆,温情地打动着林兮,她的声音也不由地染上了娇嗔和俏皮:“啊哦,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个好姑娘,楚劲松呀,你有多久没给这个好姑娘做饭了?她都快饿死了……”

“那有那么多乱七八槽的话。”楚劲松低着头咕噜着。转身从厨房中又端出一个菜,还顺手倒了两杯红酒。他摘掉围裙,站在餐桌前,双手随意地搭在腰上,温和地说:“我知道,妈的手术很成功,这几天也该出院了吧?”

“今天就可以出院了,但是我想让她在医院多住几天,更确切地再观察几天,也让自己更放心。”林兮说。

“好,来庆祝我的林大医生晋升为主任医师,也祝咱妈的手术成功,早日康复。”楚劲松端起酒杯说。

“是啊,老妈的病情总算稳定了。我也晋升了,也算双喜临门吧。谢谢老公。来干杯!”林兮一饮而尽。

林兮眯起细长的眼睛,有些戏谑地说。“鲜花、音乐、佳肴,好有情调呀。老公你很用心哟,是不是想我了?还是你又~有什么事呀?哼,这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快从实招来。”

隔着餐桌与林兮相对而坐的楚劲松,摇晃着红酒杯,眼睛盯着杯中暗红色的酒体,说:“今天,我把家里又仔细地打扫了一遍,你看干净吗?还满意吗?”

“当然,好温馨哟,我老公最能干了,真是里里外外一把手,为你自豪。谢谢老公。”林兮也端起酒杯,轻轻地与他碰了一下杯。

楚劲松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他双手平放在桌面上,神情严肃,手指弯曲、轻轻地叩击着桌面,发出“咚、咚···”地无节奏的声音。他专注地凝视着眼前的酒杯,突然自己倒满了一杯酒,一仰头又喝干了。然后颓然地垂下双眼,眼睛盯着眼前的桌面,手指又“咚、咚···”地轻叩着,仿佛为自己要说的话伴奏、鼓气似的,只是声音有些硬邦邦地,“是这样~”他沉默了片刻,迟疑地说:“最近,可能有段时间了,我总是反复的在做着一个梦,一个活生生的梦。梦中我感到很轻松快活,总会开怀大笑。梦里的我轻轻一跳就能飞起来,好像在太空散步似的,自在又神奇。可是每当从梦中醒来,我又觉得压抑而无奈,总觉得自己笨重又压力山大。这梦中和醒来的反差,让我的烦躁和纠结越来越强烈,甚至感觉很分裂。所以,经过反复思考以后,我想,或者确信的想对你说:对不起,我恐怕不能和你一起生活下去了。”

这完全突如其来、始料未及告白,如同突然碎裂一地的玻璃,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回响。让林兮陷入了一种震惊的空白,胸中地空气仿佛被抽空了,眼前的一切好像隔着一层屏幕,生出一种不真实的距离感。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林兮有些不知所措地说:“对不起,楚劲松,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能再说一遍吗?我想确认一下。”

又是一阵难堪地沉默,楚劲松终于以僵硬的语气开口道:“非常对不起,林兮,我恐怕不能和你一起生活了。”

林兮环视着房间,看这住惯了的熟悉的环境,感到陌生而不真实。突然,她如弹簧般起身,打开了临近的窗户。蓦然发现,这个三月的黄昏已经悄然入夜。空中飘起了淅沥沥的冷雨。雨气裹着阵阵霾和尘土的味道,顺着敞开的窗户,冲进屋里,搅起一阵寒意。“啊切~~啊切~~”林兮不由自主的接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瞬间感觉身上泛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她顺手捞起一件披肩裹在身上。又把脸转向窗外。窗外的冷雨已经侵蚀了街道,路灯在水中摊开了倒影,远远的看去像一个个在马路上敲碎摊开的鸡蛋,一地狼藉。

也许是医生的职业素质,也许是长期的家教与修养,林兮迅速地冷静下来,她收敛着心智。她努力地开始了思考:“发生什么事情啦?这是真的吗?”虽然这一个月以来,因为母亲的病,自己会常常住在医院或娘家,夫妻之间没有以往的亲热,但是他们之间也没有发生过争吵和矛盾呀。楚劲松也中规中矩地去看望母亲,对自己也依然如故,一点分手的症状都没有。什么情况,这是?

楚劲松盯着林兮高挑、挺直的背影,微微上扬的头部,感觉好像有阵阵实质的寒意从她周身袭来,他连忙又默默地喝干了一杯酒。

像潜水的人终于把脸探出水面那样,林兮在大口呼吸中,终于恢复了常态。转过身来,她定定地看着楚劲松的脸。冷静地说:“就是说,你最近连续做着一场活生生的梦。梦中的你很快活,而现实生活又让你很无奈。于是,梦醒时分,你决定再也不能和我在一起生活了。要和我分道扬镳,是这样吗?”

“是~~吧,是的。”楚劲松双手攥着拳头,依然平放在餐桌上,眉头微皱地说。

“这段活生生的梦,困扰了你多长时间了?”林兮斜着眼盯着楚劲松问道。

“大约半年多了吧,也许一年了。”楚劲松模棱两可地说。

“你外面有人了?为什么不直接说?”林兮尖锐地说。

楚劲松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语速飞快地说:“啊,不,不是,不完全是。是她怀孕了,我主要想要这个孩子。毕竟孩子是无辜的。”终于说出来了,楚劲松长出了口气,如负重释。他低着头,盯着自己放在餐桌上的双手,声音低微地而清晰地说:“我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不是吗?”

版权:云起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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