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见曙间雪

2026年，临市一中。

这一年的校庆日恰遇周末，学校高层商量了一番，干脆设成了开放日，安排了一些师生做导游，带着有意愿前来的家长孩子们好好游一游校园，顺带着做一波宣传，吸引一些优质生源。

何曙雪把工作牌端正地挂在胸前，将写着身份信息的那一面朝外，又理了理着装，才转身对办公桌前的中年男人笑道：“爸，我先去集合了，结束了再来找您。”

男人从试卷和书本中抬起头来，扶了扶眼镜，也笑着点点头，又嘱咐她：“小心一些，结束了就早些回家。”

“嗯，知道的。”何曙雪应答一声，便推门离开了。

校庆活动上午九点正式开始，规定的集合时间是八点半。何曙雪看了眼腕表，才八点。

她站在校道边上想了想，拐去了高二年级组办公室，想着昨天还剩了半个班的作业没批完，正好趁着这半个小时先给完成了。

却不想办公室外站着个扎高马尾的女孩，正攥着薄外套的袖口，时不时望一眼紧闭的办公室门，叹口气，又叹口气。

何曙雪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问她：“同学？”

女孩没注意到有人过来，被何曙雪突然一拍肩膀，吓了一跳，缓过神来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打了声招呼：“何老师好，我是高二一班的夏惊雁。”

何曙雪对这个小姑娘有些印象。她学期初给一班代过一节课，夏惊雁当时坐在最前排，听课听得很认真，下了课还悄悄告诉她，她上课比一班数学老师有趣多了。

她笑一笑，又问：“惊雁是有什么事吗？今天应该只有要参与校庆的老师才会来学校。你是要找你们班的哪位老师吗？”说着，她取下双肩包的一边带子，将双肩包半吊在身侧，拉开拉链，取出钥匙，开了门。

夏惊雁还没回答，她又道：“先进来吧。”

夏惊雁跟着何曙雪走进办公室，又跟着何曙雪走到了她办公桌前。

何曙雪替她拉开把凳子，自己也坐下了，还是问：“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夏惊雁乖乖坐下，小声问：“何老师，陈老师今天来学校吗？”

陈老师是高二一班的数学老师，学期初就是他请何曙雪代了一节课。

何曙雪想了想，摇摇头：“陈老师今天没事，应该不会来。”又想了想，问她：“是有什么事情要找他吗？要不要我把他电话给你？”

“不不不，不用了老师。”夏惊雁忙不迭地摆手拒绝，拒绝之后才觉得好像有点失态了，下意识站起来，有些慌乱地想要解释：“何老师，是这样……”她停一停，组织了一下语言，“我那个，不是数学成绩不太好嘛，我妈妈就想来跟陈老师聊聊，想麻烦陈老师多提点提点我什么的。”

她颓然叹口气：“陈老师人挺好的，但是我真的听不进去他上课啊，都好多次被他抓上课走神了。”

何曙雪想起来那天下课之后夏惊雁凑上来的那句吐槽，不禁失笑，但又还是没太能理解到夏惊雁的意思，于是顺着她的话又问：“所以呢？”

夏惊雁低着头，偷偷瞄何曙雪的神色，问她：“所以，何老师，我能不能给我妈妈说，陈老师带了三个班，平时比较忙，就请年级组另一位何老师给我开开小灶啊？”

何曙雪一愣，夏惊雁又连忙解释：“就是想请您空闲的时候帮我解决解决一些课上没听懂的知识点，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她声音更小了些，“何老师，我真的挺想学好数学的，我觉着您讲知识点的方式比较适合我。”

何曙雪听明白了，她抬手抚了抚夏惊雁的肩，笑道：“学生有问题，我们帮忙是应该的，你有不懂的地方来问我当然没问题。只是陈老师毕竟才是直接教你们班的老师，对你们的情况肯定比我更了解。”她略一沉吟，又道：“你们班数学成绩普遍比较好，陈老师讲知识点的速度也就可能比较快，你还是得努力去适应适应陈老师的讲课方式，有什么不懂的也多问问他。”她眨了眨眼，露出些俏皮模样来，“要是问陈老师问题的人比较多，你再来我这里问我，好吗？”

夏惊雁安静地听着，直到最后才露出了个大笑脸，用力点点头，跟保证什么似的：“好的老师！”

何曙雪又同夏惊雁随意聊了几句，待夏惊雁离开，已是八点一刻。何曙雪把未批改完的作业挑出来另外放着，才起身离开办公室，往规定的集合地点走去。

学校的安排是一师二生一组，一组领一个“观光队”，负责全程的介绍。

同何曙雪在一个组的都是她自己班的学生，平常也了解得很，此时碰了头，简单地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和安全问题，便又聊起了一些学习生活情况，直到八点五十，才随着大部队一同到了校门口，领走了本组负责的“观光队”。

两位小导游都很热情很积极，何曙雪便也没刻意强调自己的存在感，只是默默跟在一边，时刻注意着队里情况，偶尔才提醒两个学生一些要点。

其实她自己也很久没有这样逛过学校了。这里是她的母校，装载了她太多的回忆，好的、不好的，随随便便就能想起一大堆。她以为自己对这里很了解，但今天才发现，澄湖边上的小亭子翻了新，小园子里的秋千被撤走了，她曾经喜欢靠着看书的香樟树也好像长大了不少。

后门边上的“表白墙”上也新刷了白漆，但不过一个月，上面又多了些许字迹，沉默着记载着一些青春的痕迹。

何曙雪路过的时候细细看了看，果然看到些热烈的情诗，抿嘴笑了笑，又觉得有些难过。

她曾经在这面墙上留下的东西，早已经被厚厚的白漆一层层盖住，任谁火眼金睛，都再看不见。

逛了一圈学校，又回到学校大门，何曙雪望见十米远的地方有个男人拿出了烟要点，略一皱眉，正要上前去提醒，身边的小导游已蹬蹬蹬跑到男人身边，礼貌地给出了警告。

男人戴着墨镜，听学生说话的时候略略侧着头，却正正面对着何曙雪。

何曙雪有些紧张地注意着这边的情况，只见学生说完了话，男人才回过头看着学生，点点头，把烟收了回去，转身离开了。

何曙雪回家时，何宁斯还保持着早上的姿势坐在办公桌前，只是将试卷换成了教案。

何曙雪摘下工作牌放在客厅茶几上，走过去敲门，有些无奈：“爸，怎么还在忙？”

何宁斯笑笑，写完笔下最后一句，才合上了笔盖，摘下眼镜，起身走到何曙雪身边，问她：“想吃什么？咱去做饭。”

何曙雪回来得早，但等吃完晚饭，还是没忍住想去学校走走。

在今天之前，她很久没有好好逛过学校了。更没有好好地再听听夜里穿过走廊的风，看看晚间操场上的星。

十月的夜里并不算冷，何曙雪还是套了件外套，慢慢地往学校走。

虽然是周末，学校里也还是有些人气在。刚过晚饭时间，住宿生三三两两地从食堂往教学楼走，有些认识何曙雪的，就笑着打声招呼。

天色还没暗，操场上还聚集着不少散步或运动的师生。何曙雪绕着操场走了两圈，便上了观礼台，随意找个台阶坐下，一手撑着腮，一手拿着手机漫无目的地看消息。

她还在上高中时，学校不让带手机，她就带着个随身听，每天吃完晚饭，就来操场上走几圈，排遣排遣消极情绪，再回教室，安心学习。

只是那时候身边还有同伴陪着，现在没有了。

何曙雪无意识地捏着手机上挂着的星星吊坠，直到身边坐下个人，才反应过来天已经黑了。

身边那人先开了口：“何老师也来操场抓早恋？”轻松调侃的语气。

何曙雪松开吊坠，扭头看他，先打声招呼：“许老师。”笑了笑，顺着他的话答，“我不抓早恋，只是到操场上坐坐。”

许程彰无所谓地耸耸肩，靠在更上一阶的台阶上，眯着眼俯视操场，肯定道：“确实，在操场上吹吹风，挺舒服的。”又看一眼何曙雪，开着玩笑，“只想让风把我办公室的卷子刮跑，免得我看着他们诡异的作答伤脑筋。”

何曙雪忍不住笑出声，突然想起这次布置的作业，便提道：“这一章作业最后一题好像挺有难度的，我昨天还在和陈老师猜有多少人能做对呢。”

许程彰正欲答话，却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摸摸鼻子，寻着源头望过去，就见一个身影靠在观礼台尽头，一点猩红的烟头在夜里十分明显。

何曙雪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许程彰已然站了起来：“我去说一声。”

说着，便往那人方向走过去。何曙雪歪头看了看，也站起来，跟在许程彰身后往那边走去。

没走多远，观礼台尽头的男人却突然掐灭了烟，沉默地走下了台阶。

何曙雪停在原地，看着那人离开，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机上的星星吊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