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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再遇已经年

四月份的萱城,细雨潇潇,虽是春日,却还寒风凛凛。

今天是林凤英的生日,也是她的忌日,去年的同一天,她因不堪遭受接连不断的癌痛,选择在这一天自杀。

所以,此时此刻,在源陵山这块荒凉的公墓里遇到林海卿,萧一尘并未感到意外。

远远地,他看到她蹲下身,指腹轻轻抚去那张灰白照片上的灰尘,手中的白菊开得落寞寂寥,一如这阴雨霏霏的天气,让人感到压抑。

萧一尘缓缓走近,脚步声惊动了正沉浸于悲伤之中的林海卿,她循声回头,看到一双穿着黑鞋黑裤、笔直修长的腿。再往上,同样是黑色的薄织羊毛衫,外面套了一件黑色西装外套。

这一身沉闷的黑,远不及他深如墨潭一般的眼眸。

不用费时去回忆,林海卿也清晰地记得,最后一次见到萧一尘,是四年前。那天,最后一场高考考试结束了,他穿着远尚高中统一的校服,白色的Polo衫,黑色的中长短裤,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款款自信地随着人群走出考场。浓密的黑色短发和眉毛上,因为炎热的天气,而渗出细密的汗珠。

就像现在,他的鼻尖也挂着零星的冷汗,眼眶微红。

林海卿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印象中,他一直是那么的清寂淡然,仿佛遁入了佛门一般。这世间,任何事物都不会让他改色。

萧一尘看得出她单薄的卡其色针织长裙下,是一具瘦削的身躯,盈着泪光的水眸嵌在润玉般的脸上,愈发得凄婉明亮。

从前,他最讨厌她这双眼睛,时常透露出小人得志的意味。而今看来,却是如此的悲凉。

她怔怔看着他,仿佛还没接受他已经毕业归国的这个事实。抑或是,她只是和从前一样,习惯于盯着他看而已。

终是萧一尘先开了口:“好久不见。”

林海卿这才神魂归体,看见他手中拿着檀香和白色康乃馨,遂拨了拨额前细碎的刘海,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识趣地给他腾出位置,毕竟他才是林凤英真正的骨肉血亲。

看到她这样的举动,他的嘴角扯起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似在苦笑,自嘲。

是啊,年少的时候,他总是愤愤不平:凭什么是林海卿取代了他在林凤英心中的位置?而今,他连暗地里较劲的资格都没有了,因为他的母亲,林凤英女士,已经撒手人寰了。

林海卿站在他的侧后方,在他身后痴痴地看着,他的五官比以前更鲜明了,个子比四年前高了点,依然很瘦----许是剪裁得当的黑衣包裹着的缘故,但是瘦削中却透露着清晰可见的坚韧。

她看着他点燃了檀香,挺拔的身躯随着鞠拜的动作起起伏伏,然后将那束白色康乃馨放在了林凤英的墓碑前。

康乃馨象征着儿女对母亲的爱,此刻用在萧一尘身上,多么讽刺的花语。

萧一尘回头,果不其然,对上的是她轻蔑不屑的眉梢。是啊,多么可笑,林凤英活着的时候,他连一声“妈”都没有叫出口,今天却作出这副孝子贤心的腔调,也怪不得会被她的养女嘲笑。

“还在下雨,你也没打伞,我送你回去吧。”萧一尘看着孤身一人的她说。

林海卿也没推辞,一个转身便走在他的前头,风有点冷,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他看到了,将外套脱了下来,随手披在她瘦骨嶙峋的肩膀上,语气依然是淡薄的:“天冷就应该多穿点衣服再出门。”

她的脚步一顿,他毫不迟疑地越过了她,径自朝着路边的一辆黑色卡迪拉克走去。

他提前为她拉开了车门,这些年在国外,绅士风度也见长了许多,和四年前那个对她一板一眼的鲜衣少年大相径庭。

他等待了几秒,发觉她还没跟上,回过头去看,这才发现她的脚步不太寻常。

“受伤了?”萧一尘皱眉,目光落在她肿胀的脚踝上。

“摔了一跤。”林海卿漫不经心地答。

萧一尘在国外进修的时候,曾因为朋友的一场官司,研究过关于伤情鉴定的书籍,这种程度的脚踝伤,一看便知是钝器所致,她在撒谎。

他不做深究,也不拆穿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何况她此刻烦他得很,他能理解。

林海卿蜗牛一般地移上了他的后车座位上,他发动车辆,两人一路无话。

她知道自己不该上车,她只是想静静看着他,看看一个人是怎样做到这般铁石心肠的。

林海卿后仰着靠在坐垫上,看着他黑亮的头发包裹着一颗圆润饱满的脑袋。果然,这世界就是如此的不公平,有些人连后脑勺都是好看的,更别说他那张所向披靡的脸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拥有顶级美颜的人,做出了最冷酷绝情的背离。

想到此处,她自嘲地笑了。当初,不就是被他这张英俊的脸所迷惑吗?哦,对了,除此之外,还有他优秀的学生楷模的身份,篮球场上矫健的身姿,谦虚有礼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他在后视镜中看到她嘴角牵起异样的弧度。四年未见,她仿佛变了许多,从前那个一有机会便厚着脸皮在篮球场上围截堵拦他的小女孩不见了。

那个时候,她总是背着一只粉色的书包,拎着林凤英精心为他制作的食物,笑盈盈地对正在打篮球的他喊:萧一尘,我妈叫我给你送饭!

他的内心冒火,脸上却是云淡风轻。他不喜欢听她“宣示主权”似的喊着“我妈,我妈”,那耀武扬威的表情,光明正大的神态,让他嫉妒得发狂。

他扔掉手中的篮球,急切地下场,不苟言笑地夺走她手中归整成三角形的韭菜饼,朝着垃圾桶走去。

正值豆蔻年华的林海卿,见状一下子从背后抓住他的衣角,不顶用的时候索性抓住他的脚踝,任由他在地上拖行,嘴里大叫着:“不行,不行,不能扔!这是我妈的心血,天气这么冷,水那么冰,她的手都长冻疮了,还给你洗韭菜呢,你有没有良心?”

一旁的几个球友眼冒金光地围了上来,一把夺过了萧一尘手中热气腾腾的韭菜饼,年轻代谢快又加上剧烈运动后的身体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劝架似的说教他:“咱卿妹儿千里迢迢送来的,你不想吃也不能浪费呀!兄弟几个替你瓜分了!”

林海卿看到几个年轻的小伙子三下五除二分掉了林凤英的心血,气不打一处来,急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十六岁的萧一尘,就那样斜着漆黑的眼仁儿看她,仿佛在说:看你下次还跑腿不?

她还是会送,隔三差五地来。每次都要打上一架。

记得有一段时间,应该有几个月那么久,她没来过。来的是林凤英,当然,他还是不肯吃的。最起码在人前是这样。

再后来,林海卿又来了,整个人瘦了一圈,也不会笑了,更不会缠着他打架,隔着篮球网远远地看着他。他觉得莫名其妙,问她不回家在这儿干什么,她垂着头不吱声。他推了一下她的手臂,她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跳了起来,双目含泪地跑开了。

版权:红袖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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