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在身体里的记忆

世间的故事不计其数，每个故事里都有好人和坏人。可人性却从来难分得如此纯粹。就像光芒万丈的太阳也会有黑子，娇美初绽的玫瑰也有利刺一样，人总是为着这样那样的理由行为做事，是与非其实并不绝对，得或失也只能两论。元溪，是个不大不小的城市，每一天都在上演着关于人性的故事。

星期天，对乔帆来说，是比平时还要忙的日子。不管是搞好客户关系，还是健身，或者学第二外语，都需要时间。他必须要在人后，用尽全力拼搏。要说他为什么这么拼？呵呵，他就是传说中的凤凰男。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非同一般的优质凤凰男。这样的人，必须而且也只能靠自己。他要改头换面，彻底走出过去，开始新生。

上个月全款新提的越野车，开起来无比顺手。每当坐上驾驶位，两手摸住方向盘，乔帆心里的感觉，简直像轻抚初恋女友的脸一样，三分激动，七分欣喜。而且，他还特意开回三百公里外的老家，给他爸拉回去一箱陈年佳酿。酒的味道好与不好，他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故意摇下车窗，5迈驶过老街时，看见他的人可不少。那些人的舌头底下，少不了各自压着一句，“哎哟，这不是乔帆吗？混得不错哦。”要不是后来，乔帆发现，街上尘土太大，落得车里哪哪儿都是，他会这样一直开到自家门口的。

乔帆人生的终极目标，便是要把凤凰男活成一个褒义词。不自卑、不吝啬、不受制于女人、不屈服于落后观念。一开始的时候，他很是排斥这个词，觉得那是一种侮辱。仿佛他穿着破裤子，内衣烂成条儿的过往，在别人的脑幕上情景再现一样。不过，后来，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个标签会跟自己一辈子。无论怎么努力都甩不掉。基于出身和家庭背景的天然关联，既然已经注定，从根本上来说就无法更改，那就跟它相依为命一辈子吧。要是他不努力、不考大学、窝在农村，会被别人笑话的更惨。现如今，他努力了、考上了、在城里落户了，管他叫凤凰男的其实恰恰暴露出内心的自卑和恐慌，不就是害怕越来越多的农村人，占领城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一个个功成名就的神话，粉碎城里人的优越感么？

在这一点上，乔帆很自豪。离家之后，他不仅一分没啃老，一点没穷酸过，还在十年间，从办公室打杂的做起，稳步上升，晋升到年薪八十万的大区经理。以他现在的财力，完全可以买更好的车，更大的房子。乔帆却并不想在撑门面这件事情上死磕。车子和房子，也要看个眼缘。有些东西，在面前眼花缭乱地飘，也不会在他的眼睛里投下美妙的微影。做到差不多，也就可以了。

今天一大早，乔帆定的闹钟就响了。项目部的唐双前些日子找过他很多回，非说有个海外学成归国的闺蜜，和他绝配，错过抱憾终生。乔帆掐指一算自己也是三十有三的人了，确乎不能再拒人千里之外了。缘分吗，不找，可能永远不会出现。所以，他答应唐双周日上午和女孩在咖啡厅见面。抽出两个小时来关心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算是虚度光阴。剩下大半天的时间，还可以争分夺秒自我提升。

乔帆独居的房子110平米，两室一厅，是两年前按揭买下的。当然，还从同学朋友那里借了一些凑首付。要么说，老同学分开再远情谊都在呢。听说乔帆要买房子，高中同学里平时关系也就一般的柏青峰竟然一下子借给他20万。一笔打到他的银行卡上，连面都没有见。乔帆把电话打过去，柏青峰快捷信息回复正在开会。乔帆感动地当天晚上把同学录里的照片挨个回忆了一遍。

房子全阳，光线充足。白日看太阳，晚上望月光，都很适宜。客厅和卧室的装修基本都是简约舒适型的，没有太多软装饰或摆件。这些不足么，他有心留给未来的妻子去弥补。女人，总要通过做大事来刷存在感。不让她改造房子，她就会转而改造男人。乔帆可不想娶个女人回来，对他管东管西的。只有一个地方，他目前费的心思有点多，那就是衣帽间。这个区域，是专门请装饰公司重点设计的。光设计稿就改动了好几遍。既要满足功能，又不能太拥挤、太不实用。最后，多加了几处光源，用玻璃替换掉显闷的几块主橱柜木板，才做成乔帆满意的样子。

每天早晨，不管夜里睡了几个小时，只要洗漱完毕，清清爽爽地站在衣帽间，扫视挂得整整齐齐的衬衣、外衣、裤子，还有抽屉里的内衣、袜子，乔帆的内心都充满愉悦。仿佛王检阅军队般，自豪惬意。他会根据当天的场合，选择适宜的着装。今天，要去相亲。那就可以穿稍微偏休闲些的西装，领带也不必系，会显得很闷。除非对方是领带控，否则，谁也不喜欢在大礼拜天，看见穿得一丝不苟像上班一样的男人。手表嘛，是一定要带的。那是男人气场的主要释放物。半隐半现在袖口的腕表，借着灯光或自然光闪闪烁烁，坐在对面的女人，极有可能已经被征服。

收拾妥当之后，乔帆便开着昨天清洗干净的车，提前一刻钟到达约定的咖啡厅。唐双早就给他看过对方的照片，一袭白色长裙，优雅地站在庄严静谧的西敏寺前，草坪上星星点点地散落着一些枯黄的叶子。照片拍摄的角度绝佳，白色的她，俨然是旧时光里穿越来的女神，浅笑嫣然。乔帆对她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咖啡厅的人比平时要多一些，几乎没有什么特别好的空位置。乔帆对比一下，选择了靠角落的单人沙发座。咖啡厅的气氛很好，说话的人也刻意减低音量，尽量不对旁边的人形成干扰。还有抱着电脑或者文件的，低头自顾自忙碌。其实，手边的咖啡杯里只剩最后一口。咖啡这种泊来的神奇饮品，竟然靠着中国人的好奇心，登堂入室，甚至变成年龄段标志：年轻人喝咖啡，加冰不加糖；老年人品国茶，暖胃也养生。

“先生，您好，我们新推出的大杯美式，味道香浓，很受欢迎。您要不要来一杯？”柜台的服务员非常有礼貌地招呼乔帆。

也不知道是被服务员甜甜的嗓音给蛊惑了，还是脑子想着要见面的女孩，乔帆竟然鬼使神差地说：“好，给我来一杯吧。在这里喝，谢谢。”

片刻之后，服务员端给他一杯冒着热气的黑水。他用勺子搅动几下，抬眼看自助区离他坐的位置有些远。想起身拿点糖和奶的念头，浮起来两秒，马上就沉下去了。公司的同事们，不止一次跟他说过，雪碧兑红酒，咖啡加糖奶，那都是对品味最大的亵渎。他想，索性也走走纯正的品味路线，喝一口尝尝。不过一张嘴，一用力而已，咽到肚子里，胃是不知道反抗的。于是，他装作很老练的样子，一手随意翻看手机，一手把热美式送到嘴边，呡了一小口。下一秒，苦到让舌头忍不住要造反的黑水流进食道，闯入胃里。那一瞬间，他无比怀念速溶咖啡包裹住舌头的感觉。装的代价，就是要面带笑容、优雅淡定地喝下如此苦的咖啡。他咧到一半的嘴，因为服务员不经意投过来的眼神，还不得不秒停。喝第二口的勇气，完全没有。

乔帆抬手看看表，发现离约定的时间已经很近，便留心推门走进咖啡厅的年轻女性，也许下一个就是唐双口口声声称作“今生不可错过”的闺蜜。接连不断有新顾客走进来坐下，性别或者年龄，随便应用哪个条件，就可以排除掉，都不是乔帆要见的人。10分钟之内的迟到，乔帆不会计较。女孩子的矜持理论，往往会让她们在与人见面时，保持略微晚到的习惯。但超过10分钟，甚至更久的迟到，那就说不过去了。要不是照片里的女孩，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脱俗的气质，乔帆还真是会抬脚走人，不再苦等的。他坐在位置上，反复看表，看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股非常好闻的香水味，悄悄钻进鼻孔。他下意识地抬头，一个身高1米65左右，长发过肩的女孩，腼腆地站在他对面，意欲开口，又不知何故迟疑着。乔帆迅速回忆照片里女孩的样子，感觉基本可以对上。于是，他挺挺身，装作不经意地迎向女孩的眼光。女孩转过身，拨通手机，听到声音从身后的桌子上传来，有些惊讶地回过头，看向乔帆，说：“你好，请问是乔帆么？”

乔帆慌忙站起来，伸出右手，说：“哦，是的。你是唐双的好朋友向欣予吧？”

“嗯，是的。对不起，我找停车位，耽误了些时间，让你久等了。”女孩抱歉地说。

“没关系，坐在咖啡厅等人，不算什么痛苦经历。这里时间法则不起作用。”乔帆笑笑说。

“时间法则？”向欣予不解地反问。

“对啊，咖啡厅之外，要么抢最后三秒绿灯，要么赶头班地铁，要么掐企划文案时长，时间就像鞭子一样，在身后紧追不舍地抽。过一分钟，可能迟到两小时；差一秒钟，也不算完美。可咖啡厅里就不一样啦，时间法则失效。我可以什么都不想，静坐好几个小时；也可能喝完咖啡，发现亮亮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黑了。这样的话，我还要感谢你迟到，给我清心静坐的30分钟美妙时光呢。”

乔帆一席话，让向欣予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进来之前，她看过表，确实迟到了30分钟。其实，找停车位只是个借口，倒车入位不过就花去两分钟而已。若不是唐双热情不减地坚持，反复强调乔帆的潜力股素质，她对凤凰男根本不感兴趣。不过，既然出来，必要妆容精致、穿着考究，绝对不能给男人拒绝自己的机会。她轻启朱唇，释然地对乔帆说：“怪不得唐双一天到晚在我面前夸你，果然是个有见地的人。”

“唐双这个人热心肠，喜欢夸大。我就是个努力的工薪族，不断向上而已。有时，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具体目标在哪里。”为了缓解尴尬，乔帆硬着头皮端起面前的咖啡，嘴边沾了一小口。方才想起还没有给女士点饮品，便问向欣予要喝什么。

“和你一样，一杯美式，苦味浓些的最适合这个时间喝。”向欣予显然对咖啡很有研究。乔帆心里却暗暗叫苦，难不成如此美好的礼拜天上午，他要陪着嗜苦的海归女，把那一杯苦到让人晕厥的黑水喝下去？哎，这好像并不是个愉快的开始。他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回响，“你好，请帮我来一杯柠檬水！”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向欣予娴熟地搅动咖啡，并特别陶醉的连喝三口。乔帆不由得为她的胃捏一把汗。这得是多少咖啡豆千锤百炼才能修成的习惯啊！

也许是注意到乔帆的咖啡几乎还是满杯，向欣予笑笑问他：“你是不是不习惯喝太苦的咖啡？”

乔帆特想耿直地说是，但想了想还是不适合太多暴露自己的野路子品味。他摇了摇头说：“不是，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喝过一杯胶囊咖啡。所以，暂时有点喝不下。你不用管我，随意就好。”

“苦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味道。它浸泡过的舌头，才能尝到最甘的甜。”向欣予若有所思地说。

“想不到你这么喜欢苦。这一点，我自愧不如。唐双说你才回国不久，当真打算在国内扎根发展？”

“嗯，英国那边没什么交心的朋友。该学的都学了，还是故乡的山水亲切些。”向欣予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你在英国待了多久？”

“不到7年吧……”向欣予陷入短暂的沉思。片刻之后，她说：“好了，咱不提那远山远水的事情了。说说你吧。唐双说你工作特别拼，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推迟到现在考虑个人问题？”

“算是吧。工作的事，全力以赴是性格使然。我拿的薪水不低，付出的努力也应该与之成正比。不然，良心上过意不去。个人问题吗，总是要靠一点缘分的。没遇见合适的，就稀里糊涂拖到现在。不过也好，面包烤熟了，才能好好喂养爱情。”

“我严重同意你的观点。没有面包的爱情，一定是饿死的。不过，你别误会。我并不物质。早在我出国之前，爸妈就给我准备好房子。即使不工作，我也完全可以衣食无忧。”向欣予急于想证明什么。唐双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乔帆是全公司最有魅力、最有担当的男人。见到本尊，看他的穿着举止，倒也体面妥帖。暂且没有捕捉到令她反感的讯息。无关紧要、却也轻松愉快的对话，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一个来小时。突然，向欣予收到一条微信消息。她顺手点开，脸色瞬间大变，仿佛她点开的是定时炸弹，下一秒就要血光四溅。

乔帆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惊觉有些失态的向欣予，赶紧直直身子，一只手煞有介事地放在胃的位置说：“哦，没什么。就是突然胃痉挛。”十个指甲盖画着黑白相间的精致图案，不知为什么，乔帆总感觉，这种风格的美甲与向欣予照片里给人的印象完全不符。

“是不是被咖啡苦到啦？”他关切地询问。

“不会。比这更苦的咖啡我都喝过。英国的食物，不养我的中国胃。老毛病，不要紧。不过今天中午，我和家人有约。所以，咱们改日再聊。我先走了。”

不等乔帆答腔，她就匆匆起身，抓起手包。看这架势，也是留不住的。乔帆只得一同站起身，礼貌地告别，目送向欣予的背影快速消失在门口。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照片成了世上最流氓的谎言，生生能把荒野拍成奇迹。女神的既视感，在现实里，失了光芒万丈，看起来就是未打高光的原片。不过，客观评价，向欣予人长得不错，穿着也有品位，说起话来像电视台的女主持人，字字珠玑，落落大方。

驾车离开咖啡厅的路上，乔帆的脑海里预演着好几场未来的画面：向欣予对他印象不错，主动答应交往；他们顺理成章地约会、牵手；他带她参观自己的房子，她热情地提出装饰建议……心里的藩篱倒塌之后，乔帆下定决心，走出过去，开始新的生活。他把向欣予当做是开启新生活的一把钥匙。是不是金的？目前，他还不敢妄下定论。但是，三十多岁单身男的爱情，真心是奔结婚而去的。

乔帆想到乡下的父母。他也动过接他们来城里生活的念头，但几次尝试都以费力不讨好告终。操劳忙碌大半辈子的老人，实在无法习惯一天到晚闲到发困的生活。有一次，他极力挽留，母亲说，“你快点结婚生个孩子。到时候，你赶我走，我都不走。可现在，无亲无故，无事无业的，我实在无聊的很。还是等将来吧，你要是命好，找个不嫌弃我的老婆，我也不排斥来城里享享儿孙福。”

说不清楚是不是母亲的话打动了他，自此之后，乔帆渐渐放下心中的执念。要是在以前，介绍对象的好意他是一概不受的。母亲老了，发如霜染，行动迟缓。若能有个热闹的小家，对母亲来说，也许是益寿延年的良药。

明明是周日，路上的车辆比平时也少不到哪儿去。等了三轮红灯，也没能把车成功开到左转弯道上。大城市里，交通问题是个硬伤。除非有一天，能有带翅膀的汽车，随时升降起飞，否则，只能无奈地堵在车水马龙中，囚徒一般等待信号灯。不过，要是那样的话，估计半天空也会拥堵不堪。若不是见向欣予，这个点儿，他本可以慵懒地坐在沙发上，给阳台上的几盆绿萝浇浇水，剪剪偶尔变黄的枯叶。然后，随便从书架上拿本书读读。偏偏就被堵在路上，好时光被浪费不少。幸亏，出门的时候有预见性，他把健身的手提包扔在车后备箱，健身卡也在身上。干脆直接去健身房出出汗，饿了的话，随便在商场负一层买点什么做午餐就足以了。一个人在外闯荡，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那么多牵挂。

健身这件事情，他坚持了五年多。自从28岁那年，参加了一场大学同学的葬礼之后，他就发誓一定要坚持健身，保证健康常在。正值青壮年，不过熬了几天夜而已，竟然倒地不起，抢救无效。这件事情对乔帆的刺激非同小可，回来之后，几乎所有不利于健康的习惯，他都一个个放弃了，比如说抽烟、喝酒、熬夜、抑郁……等等。大中午的，健身房倒比较清静。他悄悄撩起上衣，看腹部正在养成的腹肌，骄傲感油然而生。五年多挥汗如雨，着实不易啊。韩冰曾经跟他说过，男人不在胖瘦，就怕肉松骨弯不紧致。只可惜，他的健身成果，最不可能看到的人就是韩冰。

为什么会想起这个名字？乔帆的眉宇间闪过一丝忧伤。十几年来，这个名字总是毫无征兆地跳进他的脑海。像个行踪诡异的入侵者，把胜利的旗帜插遍他脑垂体的大小山头。随后吹响攻占的号角，在他的脑子中制造绵延不绝的可怕回响。让他整个人猝不及防跌进回忆的深坑，唯有死命挣扎，才能勉强自救。她写的小纸条，她给的温暖，她把他变成男人的勇敢，她不辞而别的自私……韩冰以爱做砖垒起结实的牢，铁锁一把，他就只能乖乖趴在牢里苦度时光。若不是母亲，乔帆可能连砸碎牢笼，爬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在健身房消磨掉整整一个下午，出汗后的酣畅淋漓，让乔帆感到无比舒爽。他慢悠悠地从自助售货机中买了一瓶饮料，一边喝，一边走向停在地库的车子。刚刚清洗过的黑色车身，光亮可鉴。曾经，只能在梦里拥有的东西，一件件出现在现实里，想想真是感觉不可思议。谁能相信当年，他穷得内衣上破出北斗七星阵，袜子上更是牛郎织女星，大洞小洞，洞连着洞？进公司的第一天，他穿着借钱买的体面西装，硬挺着腰杆，跟大家说：“各位好，我叫乔帆，科大经管专业，初来乍到，还请各位多多指教。”没几年的时间，凭借灵光的脑子和十足的拼劲，他就变成站在新人身后的大区经理。天道酬勤，对于现在拥有的一切，乔帆的内心非常坦然，他没有用任何阴谋诡计，也没有走任何歪门邪道。就是在所有人都喊累的时候，默不作声坚持；在别人的创意被否之后，他三言两语就能让大老板侧目。

如果韩冰还在，该多好！乔帆愿意把人生的每一个成就，与她分享。愿意把每一分不需要为生活奔波的时光与她共度。他可以在她的眼睛停留在某件物品上时，趁她一转身的功夫，豪爽付钱，并转送于她。他可以在她受委屈疲累不堪的时候，豪气地把她揽进怀里。可韩冰就是不肯给他这样的机会。科大和师大，同在一个城市，他们原本每周都会相见。可就在毕业的前几天，乔帆完全没了韩冰的音讯。他回过家乡去找，原来韩家住过的楼，早就易主。老同学当中，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乔帆咬牙切齿地恨一天，然后发疯失控地爱一天，睁眼是韩冰，闭眼还是韩冰。韩冰的笑，韩冰的泪，韩冰不爱吃的芹菜……没有韩冰就活不下去的乔帆，就那么悲剧地把韩冰给丢了，然后，苟且这么活着。

路口的绿灯亮起，乔帆还在愣神。直到后方车辆连摁喇叭催促他，他才慌忙踩油门继续行驶。向欣予给她的整体印象还算不错，接下来能不能进一步交往，也要看她的意思。乔帆已经没有主动追求女孩的热情和冲动了。也许，这就是年龄带来的变化吧。不过，他不经意间注意到，向欣予的左手腕内侧有特别奇怪的疤痕，不像是意外伤害所致。在手链手表层层叠叠的掩饰下，无法看到全貌。乔帆没好意思问，慢慢了解再说吧。女人，可不是那么好参透的生物。

夜色渐垂，街上的灯齐刷刷亮起。很多的车和人在路口相遇，又各自向着目的地行进。等待他们的，也许是热气腾腾的晚餐，或者貌合神离的同伴。乔帆会在快到家前，利用手机里的app，遥控打开客厅和厨房的灯，假装有个贤惠的女人在等他。这个习惯已经不知不觉保持多年。如果，以后真的会有一个人，在温暖的灯光里，盼望他归来。他一定会亲手删掉这个app。灯光，是比太阳还要温暖的存在。无论疲累还是忧伤，灯光打在身上，治愈的力量就开始一点点发挥作用。

汽车驶入比较窄的一条路，路两边的树上挂满五颜六色的彩灯，在绿叶间规律地闪闪烁烁，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气氛。这条路，他很熟悉，但并不喜欢。有时，和有业务往来的伙伴一起来这里喝酒、听歌。各种设计风格的酒吧，白天无精打采地掩映在绿树和路灯之后。一旦夜幕降临，就像吸饱能量源一样，热闹抖擞起来。每家门口的泊车员几乎都在不停地协助客人停车。然后，奉还钥匙，顺便鞠个欢迎的躬。本来就是单向通行的车道，遇上磨磨唧唧送客的，后边的车免不了会被堵上一会。乔帆强忍着没按喇叭，等待前边送客人的女孩把探进后排座的半个身体收回来。似有若无的黑丝袜配超短裙，成了酒吧街不灭的流行。黑丝巧妙掩去腿部皮肤的瑕疵，让双腿平添一种野性的美感。超短裙恰到好处地显露出身材。不过，车里坐着的人，是风度翩翩，还是皱纹加肚腩，可就不好说了。

就在乔帆的耐心基本快要耗尽的时候，超短裙女孩终于收回身体，抬手和车里的人告别。一头长发，挑染着几缕张扬的冷紫色。吓得乔帆一激灵，有种看到cosplay秀的错觉。好端端的，干嘛要染出这么惊悚的颜色？白瞎了那一张粉面红唇的瓜子脸了。等等，这女孩怎么有些眼熟？在哪里见过？他去酒吧，向来不叫陪酒小姐的。即便是客户叫了，他也不跟那些女孩子有什么接触。不是什么清高，乔帆胆子很小，看多了风月场里染上病的故事，他觉得还是明哲保身的好。如果不是在酒吧遇见过，一时半会是想不起来的。乔帆继续向家的方向开去。夜色渐浓，坠入黑暗的芸芸众生，开始灵魂或者肉体的狂欢。

乔帆刚洗完澡，在沙发上坐定。唐双的电话就顶进来了，“哎，乔经理，怎么样？我说不错的人，肯定错不了。你和向欣予见面聊得可愉快？”

乔帆笑了笑，斜靠在沙发上，对着电话里说：“唐双啊，估计你白天早就给向欣予打过电话了吧？我觉得，她人还不错。跟我合不合拍，那得交往着才能知道。”

“OK，就等你这句话呢。你同意交往了对吧？向欣予单纯的很，态度上，咱男士还要主动些的。我这就把你的意思转达给她。”唐双激动地说。

“哎，等等。”电话这头，乔帆慌忙阻止。他很了解唐双，快言快语，喜欢夸大其词。忍不住叮嘱她几句，“你可千万别过度表达。我的意思是，没有强烈的反感或者好感，一切还是交给时间。”

“初次见面的两个人，能到这种程度就已经相当可以了。世间哪儿有那么多一见钟情，分分秒就定下的终身？”

“嘿，没想到，你还是恋爱达人。那就早些把自己嫁了，给咱们公司树立个完美婚姻典范。”乔帆打趣地说。

“乔经理，你和向欣予要是能修成正果，我怎么也算是个介绍人。拿我这连男朋友都还没有的人开玩笑，很不厚道的哦。”

乔帆呵呵笑了笑，说：“好了，好了。顺口说说，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总是要嫁的。唉，对了。向欣予在国外待了7年，说回来就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唐双顿了顿，说：“乔经理，别瞎猜。人恋故土，鸟念巢，不过就是漂泊累了，回到她本来就属于的地方。这个理由难道还不足以解释一切？”

乔帆想了片刻，觉得唐双的话确乎有几分道理，也就不再疑心向欣予的归国动机。他在电话里告诉唐双，会在适当的时候，以适当的方法跟向欣予再联络。

夜深了，他躺在暖香舒适的大床上。脑子里忽然又闪过酒吧街上那个紫色头发的女孩，眼角眉梢飘着一种奇怪的亲切感。这一生，人海里擦肩而过的人何止千千万？也许只是无比巧合地某个地方似故人而已。乔帆长呼一口气，关掉床头的灯，很快便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