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京城入了秋，北方的冬天最是难捱，人气便清减了不少。惯是太子爱去的几处脂粉巷子，也开得隐秘了些。

　　我叫李泥儿，在东宫劳库做事。本来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宫女，奈何本人貌美惊人，殿下宠爱。东宫里我“横行霸道”，真是好不痛快。

　　不过我在东宫做事，耳朵里自会传些闲言碎语。例如，太子近日心情烦躁，无端处置了好些下人，——平日里得宠的徐姑娘，就因为侍候殿下不称心，而被赶去做了二等婢子。

　　我幸灾乐祸，好些日子不见他。没想到竟有这么好听的传言。不过，该有的“敬畏之心”我可不缺，心里为自己祈福。

　　忘记说了，我是两年前被太子从死牢里要出来的女徒。论恩情啊、大义呀，——他叫我好好谢谢他。我也是对他言听计从的，毕竟如果没有他，上一个的上一个秋天，我就身首异处了。

　　“阿嚏！”我在屋里打喷嚏，外头冷，大风吹。我这屋里虽然算不得奢华，但也没怎么破漏。不大不小干净整洁，藏在西园的下人院里，适合我这样的小宠住。

　　不过四下望着，我一边搓着手，一边盘算着再同管事的要些黑炭来烧。其实这个时节，我本不至于烧炭火，但我争气，我的腿腿可不争气，人家在牢里受了刑，经不住一丝苦。

　　但每年都死乞白赖蹭人家炭，最后没有一次用得了多少，白白浪费了上等的好炭火，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天色近晚，明暗不分。我偷偷溜去了敬事房。反正我当菩萨供着的这位主子一连半月也没来我这里，我便也不用担心其他的了。

　　我猫着腰，撅着屁股在门缝边上瞄着，几个婆子还在里头唠嗑。忽然，一道黑影子忽然罩住门框，里头被蒙着了。

　　我眨了眨眼。

　　门“砰”地开了，一婢子蹬在门槛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谁啊？”里头婆子懒洋洋地问。

　　我没答话，这婢子却先一步侧身子，“喏，您看。”她扫得我浑身不自在，眼神里颇有些嫌恶。

　　我没管，拍了拍她的肩，提溜着裙摆进了院子。

　　几个老婆子早站起来了，这会儿抱着手瞪我。

　　我边哈气边搓手，笑道：“几位姑姑好。”

　　中间的婆子一副凶相，眼神不怀好意却对我有些闪躲，显得阴测测的。

　　我绞着自己的双手，心里开始打退堂鼓，——其实我平日不住那间屋，大多时候要去“东宫大主子”那儿，跟他睡一块儿，不冷。不过今年特殊，太子小半个月没找我了，大概是陪他外头美人去了，我可得为自己多做打算。

　　我还来不及走，老婆子就打破沉默，竖起两道凶眉，吊着嗓音说：“今儿什么天呢，李姑娘屈尊来我这几个婆子处做甚？”

　　这老婆子姓赖，叫什么我忘了。人如其名，她性格古怪，小肚鸡肠，一副老赖脾性。附近几个院子里的奴婢私下里都非议她。

　　我腹诽了一阵子，才又堆起笑，佯装镇定道：“姑姑，您这说的什么话？天冷，我来看看您都不成吗？”

　　她睨着我：“废话少说。你又来讨什么啦？”

　　我心虚地垂眼：“姑姑，天寒地冻的，我腿疾不是又犯着嘛。想着讨些炭火，好来过冬。”

　　没等她发话，我又说：“这不，谁不知道您赖姑姑的名气，东宫里管事的嘛，想必区区几框炭，费不着您什么事儿。”

　　赖婆子冷笑一声，道：“我就知道。怎么，主子数日不见你，你日子就难过成这样了？去年不是挺威风的？我看，你好好琢磨怎样勾引殿下吧，那来得靠谱些。”她转脸就要拍上门。

　　“姜姐姐！”一声脆甜的呼喊从不远处传来。赖姑姑关门的动作慢了下来。

　　我放下去抓门的手，转身看，声音的主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春桃。她很雀跃，小跑着到我面前，边跑边喊：“姐姐、姜姐姐！”人未至，话先到。

　　原本关了门要走的赖姑姑竟又开了门。她神情有些难看，不知怎么开口。

　　我心下明了，嘴角窃笑，掩着面故作娇羞，道：“姑姑，小妹今日怕是……”

　　她果然一改脸色，立时说：“好好，我现在为你取。”这次是真进后院了。

　　春桃气喘吁吁地唤我：“姜姐姐。”

　　我叹着气，压低声音，问她：“小祖宗，你又听得什么八卦啦？”春桃是太子身边近侍的一等宫女，主子们什么事都从他们那里传出来。

　　太子常常叫我伺候，却不给我什么名头，仅仅是命人传话。次数多了，我却依然是个奴婢，他身边的李公公也懒得与我笑话，索性差人来寻我。

　　而年纪小、行事鲁莽的春桃就揽下了这事。一来二去，我与她便熟稔了。

　　她四下望着没人，小声说：“不久的事，就今天早晨，李公公伺候殿下洗漱，我站在外边，远远地听殿下和李公公说话。殿下问起你呢。”

　　我笑道：“他能问什么？说来听听。”

　　她咬了下唇瓣，很有些娇羞：“这你就不知道了。从姐姐你衣食住行到见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脑袋里想什么，殿下一一问了。那模样，啧啧……”

　　我笑得前仰后合：“没看出来，桃子也有这样春心萌动的时候。”

　　春桃捂着脸说：“姐姐啊，要我说，殿下丰神俊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英俊潇洒……”

　　“我还英明神武呢。小妮子竟然议论大主子，你这颗脑袋不想要啦？”我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另一只手摇了摇她的脑壳。

　　“李姑娘，你要的东西我可是找来了。”赖姑姑从里头出来，笑声圆滑。

　　我放开春桃，笑眯眯地接过她手里的黑炭，又听她说：“我这婆子，今儿个也算是卖了姑娘你面子。往后，咱们互相照拂不是？”

　　我受了她的面子，却并不给她我的面子：“姑姑您贵人多忘事么。有话说：今日事，今日毕。虽不该用在此处，但小妹想，您也不必如此吧。”

　　我给春桃使了个眼色，继续说：“小妹就先退下了。”春桃拉着我就往回走。

　　老婆子气得跺脚，我笑得十分畅快。没办法，我便是这样得意忘形之人。

　　春桃送我到了门口，我转身要跟她告别。她眼睛跟小鹿的似的，黑不溜秋圆圆的，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被她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只能干巴地问：“你怎么还不走？”

　　春桃很认真地看着我，说：“姐姐，我觉得殿下对你不一样。”

　　“又有什么不一样？”我起了逗弄人的心思。

　　她道：“殿下爱你。”

　　纵然有万千的心里准备，骤然听见她这句话，我头顶还是天打五雷轰，跟那什么被大火油炸得外酥里嫩，裹上苞谷粉就浑身上下变得金灿灿的蝉蛹一样。

　　我弯下身子和口出妄言的小奴婢平视，说：“嗯，我也这样觉得。”

　　“那……”春桃很惊喜的样子。

　　“所以我和他在梦里成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