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进宫那一日,祁月寒早早便带了人围了客栈,搞得人心惶惶,以为又摊上了什么大事。
江芷离略微收拾了一下,一处来看到这阵仗皱了皱眉:“掌印大人这是何意?”
洛晏清见到祁月寒,脑子又浮现出他那日无意中听到的“阿离”。他忽然想起,梦里那个男人也是这么唤她的。
他眉宇间隐隐有些戾气。
祁月寒依旧是那副冷漠的神情:“自然是接你们进宫面圣。”
江芷离心下不悦,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在洛晏清的陪伴下上了马车。
洛晏清本不是话多之人,但江芷离还是从他过分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他压抑的情绪:“你心情不好?”
洛晏清看着马车外面,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心中所想:“这个绛霄司掌印,我很不喜欢他。”
江芷离却笑了,这个对祁月寒的评价已经是她上辈子以来从洛晏清口中听过最温和的了,他上辈子恨他恨得要死,恨不得让他魂飞魄散,没想到这辈子还什么都没发生,他就已经这么讨厌他。
“我也不喜欢他,阴恻恻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她向洛晏清投去肯定的目光:“你多小心此人。”
洛晏清却忍不住开口反驳:“知道他不是好人你还要和他做交易。”
江芷离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这不是为了昆仑镜嘛,再说了,一个凡人也不会对我们造成多大威胁。”
正说着,就听到明章平的声音传来:“到宫城了。”
江芷离伸出手挑开帘子的一角向外看去,湛蓝的天空下,宫城那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满眼的红墙绿瓦,气势巍峨,像一座巨大的牢笼,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祁月寒上前与禁卫交代了什么,马车又摇摇晃晃进了宫门。
马车不能进正殿门口,只好在还有一段距离时停下来,马车刚停稳,便有小太监殷勤地走上前跪在祁月寒的马车前请他下马车:“掌印大人。”
祁月寒却坐在马车里未动,旁边的明章平了然,对着后面的马车示意:“那是掌印的贵客。”
在宫里当值的都是个顶个的人精,一听是平日里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掌印大人的贵客,连忙让人跪在了后面的马车前:“请贵人下车。”
今日宫宴,门口本就来了许多世家贵族,祁月寒已经够扎眼了,又这么大阵仗地带来个“贵客”,众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暗暗瞧着后头的那辆马车,好奇里面坐着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见一只瘦削修长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挑开了帘子,骨节分明,宛若莹润通透的白玉,净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青色的纹路,一看便是年轻男人的手。
下一秒,倾身出来的竟是一名女子,白色纱裙,气质清冷出尘,双眸犹似一泓清水,带着淡淡的冰冷,周身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江芷离不明白祁月寒又在搞什么幺蛾子,顿了顿,就听身后的洛晏清说道:“我先下吧。”
众人这才见到那只手的主人。
一身月白长衫,身形挺拔,发梢随着他的动作在阳光下摆动,双眼干净清澈如春日的暖阳,嘴角含笑。
光影婆娑,映照在他的身上,为他平添了三分柔和。
“那是谁?我在京城从未见过如此姿色的男子。”
洛晏清下了马车,转身伸出手来:“走吧。”
江芷离没有犹豫,自然地搭着他的手走下来,却一抬眸,正正对上了祁月寒森冷的目光。
她还未说什么,洛晏清已经不动声色站在她身前,为她挡住了祁月寒的视线。
祁月寒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来,看着江芷离搭在洛晏清手腕上的手,意有所指地说道:“还真是兄妹情深啊。”
洛晏清丝毫不惧:“自然。”
很快便有人打破了这寂静的氛围:“掌印大人,许久不见了。”
回过头去,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捋着自己的胡子信步走来:“老夫还以为,掌印大人办错了差事,没脸再回宫面圣了!”
这话说的并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就差指着祁月寒鼻子骂了,但他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丞相说笑,凤临王殿下遇刺一事凶手已经缉拿归案,此事也已秉明圣上,何谈办错?”
交谈间,殿门缓缓打开,门口的大太监高声喊到:“宣——众爱卿——觐见——”
江芷离和洛晏清却要在门口等着:“使臣大人留步,要等到陛下召见才可进殿。”
洛晏清温和回应。
不多时,便听里面传来呼唤:“宣——南境使臣——觐见——”
江芷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和洛晏清一起缓缓走入大殿。
只见宫殿内云顶檀木为梁,白琉璃色瓷瓦为顶,六尺宽的沉香木阔的龙椅边悬挂着用迦南香木雕刻而成的宫灯,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龙涎香直往她鼻子里钻。
怪不得凡人争的头破血流,弑父杀弟也要登上这个皇位,果真是气派非凡,快比她的孤山殿还要恢宏了。
江芷离观察周围的同时,众人也在观察他们。
众人已全部落座,皆好奇地看着来自南境的使臣。
江芷离和洛晏清在皇帝面前停步:“南境五皇子杜清言(公主杜梦薇),见过皇帝陛下。”
“平身吧。”
龙椅上的皇帝非常年轻俊朗,大约也就二十多岁,紫色龙纹锦袍,一双桃花眼倒是显得格外风流。
他视线停留在江芷离脸上:“朕早就听闻南境王有一独女,姿容绝代,有咏絮之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朕六宫佳丽竟无一人能与公主相比。”
前面还好,后面这句话就有点轻佻了,毕竟她也不是来和亲的。
江芷离莞尔一笑:“陛下谬赞,本公主与王兄前来,是想与陛下谈一桩生意。”
哪知座上的皇帝毫不在意:“这个回头再议,今日宫宴,莫要谈论国事,破坏气氛。”
旁边丞相补道:“宁安城繁华,与南境风光不同,璃笙公主与肃王不妨多待一段时间,慢慢商讨。”
“恭敬不如从命。”
江芷离和洛晏清原本都行礼要退下了,却忽而听到大殿通传:“凤临王到——”
江芷离回头看去,来人红衣胜血,高高束起的墨发随风飘扬,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走上前来懒懒施礼:“皇兄。”
楚寒玉并不介意他的施礼,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无奈:“承胤,这两位是南境远道而来的璃笙公主与肃王,还不快见过。”
楚承胤,这便是凤临王的名字。
江芷离看清他时一愣,这人不是那日当街纵马差点撞死她那个?!
怪不得天子脚下都敢那么嚣张!
楚承胤听了皇兄的话,终于不情不愿地回头看了过来,眼中也有一瞬惊诧之色,只不过被他的笑意掩去:“肃王殿下与公主远道而来,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海涵。”
各自寒暄了几句,楚寒玉便招呼众人入席开宴。
江芷离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人间帝皇,不禁好奇。
“我记得话本子里的皇帝不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头?怎么这楚寒玉却如此年轻,样貌也如此……你干什么?”江芷离话没说完,却被塞了一嘴的糕点。
罪魁祸首坐在她旁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议论皇帝,小心被诛九族。”
江芷离吃着糕点,小声反驳到:“我九族里不也有你……”
不远处的丞相贺子骞一直默默观察着他俩,给自己的女儿贺凝霜使了个眼色,贺凝霜点点头,随即开口:“陛下,臣女未出阁时便早听闻过璃笙公主的才情横溢,一直崇敬,今日竟然有幸一见。”
江芷离正吃着嘴里的糕点,琢磨着她刚刚看到的,皇帝和凤临王这兄弟俩看起来也算是感情不错,怎么她前世下山时楚承胤却已经死于谋反?
大殿中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众人全都朝江芷离看过来。
洛晏清不动声色地开口:“贺小姐谬赞,家妹对那些也只是略通皮毛。”
贺凝霜作出一副崇拜的样子:“臣女仰慕公主多年,一直将公主看作女中典范,不知今日能否有幸看公主一舞?”
江芷离:“……”
洛晏清:“……”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平心而论,江芷离当年也算是各门派中的佼佼者,修炼飞速,琴技高超,画功更是精湛,也算当得起才女之称。
唯独“舞”,她不能说是一点不会吧,只能说是不堪入目。
衡山上甚至当年流传着“看江芷离一舞可止小儿夜啼”的传说。
就连祁月寒平日里冷漠不似活人的脸上都出现了一丝裂痕。
江芷离正想着怎么把她给搪塞过去,洛晏清已然凉了语气开口道:“贺小姐慎言,家妹又不是舞姬,怎可为你们跳舞助兴?”
此话一出,楚寒玉也觉不妥,正欲开口说什么,却被楚承胤抢了一步:“肃王殿下这话有差,我们只是想一睹公主风采,并无半点不敬取乐之意,何来冒犯?”
江芷离皱了皱眉,没想到这凤临王竟然会突然发难。
凤临王此话一出,再也无人反驳,谁不知这整个殿里,除了陛下之外最尊贵的便是这位了,偏生陛下又极宠他,对他几乎是百依百顺。
楚寒玉也顺着说道:“凤临王所言有理,肃王殿下护妹心切,不如问问璃笙公主的意思?”
江芷离这下也拿不准了,她活了两辈子,从来都是自己说一不二,哪有人敢这么为难她?
有笑声从她对面传来,在寂静的大殿内尤为突兀。
“陛下,璃笙公主远道而来,路途劳累,您就别为难人家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没心思关注江芷离了。
绛霄司掌印祁月寒,杀人如麻的修罗,冷心冷情,视人命如草芥,今日居然破天荒地为一个女人解围?
江芷离下意识看向洛晏清,却发现他一个眼神都没给祁月寒,直直看着她,没什么表情,但江芷离好像看出他的质问。
她只好装傻,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楚寒玉一双桃花眼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游走一圈:“我们向来不近人情的祁掌印居然也有怜香惜玉的一天,真是让朕好不震惊啊。”
祁月寒笑笑,没再说什么。
这事就算是这么揭过了。
一场宫宴闹得莫名其妙,江芷离什么都没吃,什么都没看,光顾着听他们打太极了。
回宫的路上,洛晏清一路都反常的沉默着,江芷离心里想着事,也没说什么,倒是祁月寒一直不远不近地坠在二人身后,让江芷离摸不透他的想法。
直到到了宫门口,洛晏清才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祁月寒,没什么表情:“不知祁掌印有何要事?”
祁月寒也停下脚步,轻笑一声:“我没事便不能找公主了么?”
“不能。”洛晏清冷冷地回道,“男女有别,掌印还是避避嫌的好。”
话说完,他拉着江芷离便走,祁月寒看着二人相携而去的背影,眼神暗了暗。
江芷离被洛晏清一路拉上马车,她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洛晏清没什么温度的声音:“他对你有别的心思。”
江芷离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在说祁月寒,一时无言。
洛晏清从遇到祁月寒之后就一直很不对劲,心事重重的样子:“洛晏清,”她小心试探到:“你为什么对这个只见过两面的人这么厌恶?”
“……”这个问题让洛晏清也有一丝茫然。
是啊,为什么?
他脑中突然想起那个荒谬又可怕的梦境,一阵眩晕。
江芷离见他脸色不对,急忙扶住他:“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洛晏清摆摆手,好似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师姐,我没事。”
江芷离倏然松了口气,靠在马车上:“我担心楚承胤已经看出了什么。”
刺杀楚承胤的人就是南境使臣,他大概率见过那人,今日见到江芷离和洛晏清,必然已经起疑。
“可我们要怎样才能拿到昆仑镜?”这是她一直没想出来的问题,“为什么不能直接向皇帝以衡山的名义讨要?”
洛晏清却从怀中拿出一道密令递给江芷离:“师姐看看。”
【取昆仑镜为假,暗中调查皇宫之人,给宗主下毒的背后之人就在其中。】
江芷离第一反应是:“为什么给你说却不告诉我?!”
难道她江芷离在他们眼里已经不靠谱到这种程度了吗!!
洛晏清只好顺毛:“这也是师父今日刚给我的,他说你没带传音石。”
江芷离无言以对。
皇宫中,楚承胤看着座上的皇帝:“他俩是冒牌货。”
“我知道。”楚寒玉曾见过璃笙公主,所以今日一眼就看出江芷离是假的:“我大概知道他俩是什么人。”
“皇兄?”
楚寒玉突然笑着看向他:“你觉得这个'璃笙公主'好看吗?”
楚承胤表情有些意外:“皇兄看上她了?”
楚寒玉似笑非笑地开口:“我是想看看,祁月寒究竟为什么要帮她。”
祁月寒虽得他重用,但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防此人,他太寡情薄意,毫无弱点。
一个没有软肋的人,皇帝如何敢重用他?
如今有了一个送上门的筹码,他怎么能不好好利用呢?
楚承胤表情凝重:“皇兄,祁月寒此人深不可测,还是小心为妙。”
“朕知道。”楚寒玉垂下眼,“你去查查这二人的底细,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是。”
而另一边的江芷离突然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嘟囔道:“谁在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