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漫天的鹅毛大雪，是孟妤记忆里的痛，也是她遇见陈巍后，奔向新生的那抹光，可是这光忽明忽暗，最后也被淹没在这大雪中。

　　她这一辈子，仿佛和雪过不去了。

　　两年前滨州的一场大雪，她的父母在春节返乡的高速公路上，发生车祸，离开了她。

　　那时她刚小升初，在盼望着爸爸妈妈会给她什么样糖果的喜悦中，却迎来了噩耗。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死亡，但已经千疮百孔，溃不成军。

　　尤其是她的奶奶，原本头上只是点缀的银色，一夜之间却猖狂了起来；眼里的浑浊，像是对世间毫无留恋，只有看见孟妤时，才有了一丝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希望。

　　可上天从不会同情苦命人。与孟妤相依为伴的奶奶，也身染重病在一个星期前去世。

　　奶奶被医院告知回家的那一天，家里来了两个陌生人。她陪在奶奶的床边，警惕着看着眼前的男女，却听见奶奶无力的声音说道：“小妤，他们……以后就是你的……爸爸妈妈……”

　　天已经入了冬，孟妤出来烧水，却听见嗖嗖作响的声音。她伸出手，掌心里落入了几颗雪粒子。她心头升起一丝恐惧，要下雪了。

　　刚进屋，孟妤就趴在了奶奶的床前。他们在说着话，奶奶看起来精神抖擞了很多。

　　见孟妤进来，沙哑的声音在竭力撑起：“小妤，水烧好了吗？”

　　听话间，孟妤却不敢抬头看奶奶，只是哽咽着声音说：“我想多陪你一会。”

　　老人的眼眶也湿润了，看向面前的人，颤抖着嘴唇，已经说不下去。

　　“小妤是个苦命的孩子。我也没多少时间了。我知道你和孟安是战友，这的确是连累了你，可我们家人丁稀薄，我不想小妤年纪轻轻就受人欺负……你们的大恩大德我老婆子只有来世再报答你了……”

　　半夜，雪越下越大，透亮却寂静的小屋，却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老人安葬之后，孟妤来到了陈家。冒着大雪从车站下来，叔叔阿姨拉着孟妤的手对陈巍说道：“孟妤，以后她就是你的妹妹了，你要好好保护她。”

　　小小的孟妤，跟着高高的陈巍；陈巍宽大的手掌里，紧紧握着她稚嫩的手。他为她挡着雪，眼里带着温情说道：“小妤别怕，以后哥哥会保护你。”

　　她郑重的点了点头，眼角不经意间划过一滴泪，落入皑皑大雪中。

　　从那天开始，孟妤迎来了新生。这是一座新的山。

　　（二）

　　这年孟妤中考，去了陈巍在的高中。陈巍比她大一届。

　　陈父陈母对孟妤很好。起初那个干瘦干瘦的小姑娘，被他们养得粉妆玉琢。

　　孟妤是个美人胚子，邻里总是有人夸孟妤漂亮。

　　陈母看在眼里，也心喜的很。养着养着就想把她当媳妇养，毕竟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肥水不流外人田，况且她家陈巍品行端正，相貌俊朗，若是今后真能在一起，那可是令人艳羡的金童玉女，良缘佳话。

　　可陈巍心里却没有这个想法。

　　孟妤刚到陈家时，还沉浸在奶奶离世的悲痛中。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一个人待在房间。

　　好在陈家人都是真心关心孟妤，一番商量后，先是陈父陈母出面对孟妤进行心里疏导，后面就靠陈巍一个人带她出去散心。

　　慢慢的，孟妤打来了心结。

　　在这个躁动不安的青春期里，她也迎来了自己的悸动。

　　上下学的日子，她都和陈巍一起。他的同学看到会调侃，而陈巍只是笑着说：“她是我妹妹。”

　　“你是没看到林玥这几天火气值暴涨，还不赶快去哄哄……”

　　随后是一群人的哄堂大笑。这次陈巍红了耳夹，只是含糊着说着：“别放着我妹的面开玩笑。”

　　这是孟妤第一次得知林玥这个人。听到他们的调侃，她心里闷闷的，少女装满心事的口袋被悄悄地打开，那股说不明白的情绪不断向外倾泻。

　　不出所料，隔天放学，陈巍就让她先回家。

　　她看着他，乖乖的点了点头。只是陈巍脸上的欣喜太过明显，孟妤猜到：应该是去见林玥吧……

　　（三）

　　她开始了有了青春期的心事。她的暗恋正在蓬勃发芽。

　　可暴风骤雨总是猝不及防。

　　这天孟妤因为成绩的问题，被老师留下来谈话。她比往常晚回来半个小时。

　　可就是这半个小时，让她在楼下的小胡同里，看到了让她震惊却又羞赫的一目。

　　陈巍抚着一个女孩的脸，沉醉且痴迷。

　　孟妤震惊到定住。

　　他们发现了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从他们面前跑过，却在转角处像卸了力一样瘫坐下来。

　　陈巍只是有些尴尬，向林玥解释道：“这是我妹妹。”

　　“你怎么突然多出个妹妹？”

　　“她家里出了一些事，寄养在我家。她爸和我爸以前是战友。”

　　末了，陈巍还强调了一句：“我把她当做亲妹妹。”

　　“谁知道你们男人说的话可不可信，我看她长也挺漂亮，我就不信你们住在一起，你真没有半点想法？”

　　林玥揪着孟妤不放，陈巍也在一直辩解。这些话都落入了孟妤的耳中，她眼神黯淡下去。

　　“我很专一的好吗？而且你还是我的初恋……”陈巍嗤笑，像是她的猜想根本不会出现。

　　“那万一她对你有什么想法呢？你长的也这么帅，我真害怕……”

　　“怎么可能，她也只是把我当哥哥，我只喜欢你！”陈巍说完，捧起了林玥的脸，落下了坚定的一吻。

　　孟妤回了家。闷闷不乐的表情被陈母捕捉到了眼里。

　　她关心的问着，孟妤只是说着她被老师叫去谈了话。

　　老师没有批评她，反而更多的是给予重望。

　　陈母把孟妤搂在怀里，以为是她学习压力太大，轻声安慰道：“小妤真的很聪明，不要有压力，以后和陈巍上一个大学，让他继续照顾你。”

　　听到这话，孟妤的心思慢慢下沉。

　　他已经有了自己要照顾的人，而我在他身边只会像累赘一样。

　　孟妤心里虽然很清醒，但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还是想和陈巍在同一所大学。

　　陈巍回了家，看向孟妤时，孟妤却故意将眼神转移。

　　后来，他还是找到了孟妤，让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父母。

　　孟妤点了点头，看向他的眼神波澜不惊。

　　陈巍本想像以前一样摸一摸她的头，可脑海里浮现出林玥的话，他停留了几秒，还是转身离去。

　　孟妤好像看到了他们之间，拉起了一个无形的网。

　　（四）

　　从那天之后，陈巍再也没和孟妤一起放学回家。

　　孟妤心里失落，把情绪全发泄在学习上，一股脑的闷头读书。

　　可就在这天，孟妤像往常一样，回家，却被同班的一个男生喊去了小胡同。

　　“我喜欢你，孟妤。”

　　这一刻，孟妤眼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天她看到的画面。她愣住了，眼前的男孩逐渐变成了陈巍。

　　见她不语，男生竟然更加大胆的伸手想要抚摸她白皙的脸庞。

　　突然，身后传开了一声怒吼：“你们在干什么？”

　　是陈巍，孟妤慌了神，看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当日他与林玥难舍难分的模样。

　　而那个男生却没有害怕，更有一种被打扰的不耐，说道：“你谁啊？”

　　“我是她哥！”

　　“啊？我什么都没做！”听闻是“家长”，男生便灰溜溜的逃了。

　　留下看不出情绪的孟妤在原地，等着陈巍的靠近。

　　“他一看就像是街溜子，不要谈恋爱，现在是学习关键期，知道吗？”很温柔的语气，但在孟妤心里听着却难受的很。

　　“为什么你可以？我不可以？”孟妤突如其来的质问，让陈巍语塞。

　　“我不会在学习关键期谈恋爱的。”孟妤说的很坚定，但这在陈巍的耳朵里，他突然有些心虚。

　　孟妤转身跑回了家里。

　　这是孟妤第一次和陈巍顶嘴。

　　陈巍到了高三，学习变得忙碌了起来，以至于周末都很少在家。

　　后来，孟妤还是听班里的同学八卦，说是：陈巍每个周末都去给林玥补习。

　　“他们是要考一个学校啊？陈巍可真好……”

　　慢慢的，她从同学嘴里认识了林玥这个女生。

　　学美术的，可可爱爱，笑起来很甜，就是男生喜欢的那一种。

　　孟妤独自一人，在房间里练习笑。可太刻意的笑，只会让人觉得假。

　　笑着笑着，她不知怎的哭了。把头埋进枕头里，上面浸湿了一片。

　　她对陈巍的喜欢怎么没有消退呢？她恨自己在感情中的不争气。

　　陈巍和林玥的恋情，在高考后被陈母发现。

　　陈巍考得很好，可以上个双一流的大学。

　　但他不经意的说起，自己想在本市上大学。原因是他舍不得离开家。

　　孟妤在旁边听着，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他这是为了林玥吧，才不是舍不得家。

　　陈母虽然感动，却是个理智的人。她只是以为陈巍闹着玩的，便说着我也舍不得你走的话。

　　可谁知填报志愿时，他偷偷报了本地的一所大学。虽然是个重点院校，但远不及他可以报考的高校。

　　老师来了家访。一家人围着陈巍，问他是不是犯糊涂，填错了。

　　可他却认真的说：“我没有。”

　　老师神色黯淡了下来。

　　“你是不是为了林玥，才报的同一所大学?”

　　他没说话。陈父陈母却正了色问道：“林玥是谁？”

　　“她也是上这个大学不错，可你知不知道她父母让她出国，护照都办好了？”

　　一句话，让陈巍愣在了原地。几秒后，夺门而出。

　　林玥出国了，他们分手了。

　　陈父陈母只觉得这个女生坑了他们的儿子。即使他们有能力送陈巍出国留学，他们也不会让陈巍去找那个女生。

　　他们给了陈巍一个选择：要么复读，要么等以后考研。

　　陈巍选了复读。这个消息，也是震惊了整个高中。

　　大家都在为陈巍不值。可他依旧没有说出任何一句后悔的话。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

　　孟妤虽然心疼，但听到他们分手后，心里却有一丝窃喜。

　　这是她难以启齿的心思。

　　他们或许可以上一个大学。只有他们两个。

　　这段时间，孟妤变得主动了不少。经常跑来问陈巍题目。

　　陈巍的物理化很厉害。可能想着孟妤也是高三的缘故，压力会大，每次给她认真讲完题目后，都会再安慰她一下。

　　虽然高三学习很紧迫，但孟妤觉得很开心。这也应该是她回忆里最开开心的一段日子了。

　　（五）

　　高考结束，两个人都考的很好。

　　街坊领居都来夸陈母，一家里出了两个好苗子。

　　这段时间，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

　　这天，陈巍带着孟妤去了游乐园。回来的时候，在门口正好听到母亲和邻居的谈话。

　　“你家孟妤长的可真水灵，要是能当我儿媳妇就好了！”

　　“上一边去，我们家的孟妤，当然还是我们家的媳妇！你别乱打主意！”

　　“正好他们以后在一个大学，也好培养培养感情！”

　　这话进了两人的耳朵。一个瞬间就变了脸色。

　　陈巍转头对孟妤说道：“我妈说着玩的，你别往心里去。”

　　“到了大学，该谈恋爱就谈恋爱，只不过要擦亮眼睛，别被人骗了……”

　　上一秒还在暗喜的孟妤，下一秒被陈巍的话，伤了心。

　　初见时的一句“妹妹”，他难道真要铁了心地喊一辈子？

　　等邻居走了，他们才进了屋。

　　陈巍的脸色冷了下来，他叫孟妤先回房间，自己和陈母争执了起来。

　　“我只是把小妤当成妹妹，妈你怎么有这么龌龊的心思。”

　　“你怎么能说妈妈的心思龌龊？！你们又没有血缘关系，都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我撮合你们在一起怎么了？”陈母只觉得孟妤是个好孩子，将她托付给谁都不放心，除了自己家的陈巍。

　　“我对小妤只有兄妹之情，妈你还是别费心了……”

　　陈巍回答的斩钉截铁，陈母被气的坐在沙发上缓着粗气。

　　“况且，小妤也肯定和我想的一样，你这样只会让我们兄妹之间产生间隙……”陈巍自以为了解孟妤。

　　可清脆的开门声后，那道不卑不亢的声音，让他乱了阵脚。

　　“陈巍，我其实是喜欢你的。”

　　一时间，屋里安静的，掉了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她本可以装作我也只是把你当成哥哥的样子，继续掩饰下去。可这种谎言就像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比赛，她撑不住的时候，可能就是在他的婚礼上。她不想让自己的暗恋定格，她想勇敢一次。

　　孟妤的坦白，就连陈母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孟妤竟然喜欢陈巍。

　　不过，她当然支持。

　　“小妤，你胡说什么？”陈巍看向孟妤，眼神却在失焦。她在他眼里的模样逐渐模糊，仿佛眼前站着的是陌生人。

　　“我说的是真的。”孟妤话音刚落，陈巍却进了房间。

　　孟妤听见房门反锁的声音。

　　陈母气不打一处来，在客厅说道：“小妤有什么不好的？你非要惦记那个把你甩了，坑惨了的女孩？！”

　　陈巍能听得到，只是孟妤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感受。

　　从那以后，陈巍开始刻意和孟妤保持距离，甚至连话都刻意的回避。

　　孟妤心里难受极了。

　　陈母看在眼里，和孟妤私下说过：“小妤，如果你是真的喜欢陈巍，我一定会让他娶你。”

　　“强扭的瓜不甜，阿姨，别逼他……”摊牌之后的孟妤，倒是有一种无所谓的心态了。

　　孟妤不想强求他。如果是那样，他肯定恨死了自己，注定不会安生。

　　（五）

　　可世事无常，他们却真有了牵扯。

　　是陈巍犯的错，可孟妤也没想到会这样。

　　自从孟妤坦白之后，陈巍心里那层亲情的薄膜被撕得粉碎。

　　他心里生出了一种矛盾，就在这破碎的亲情关系之上，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关注起了孟妤。

　　以往再正常不过的小事，在他眼里被染上了一层微妙的男女之情。

　　像是孟妤刚洗漱完从浴室出来，她手里拿着毛巾擦拭着头发，身上穿的是陈母刚给她买的新睡裙：藕粉的丝绸吊带长睡裙。

　　手臂擦拭头发的动作，带起丝绸睡裙的阵阵微波；藕粉衬得她的皮肤更加雪白娇嫩。

　　夜深了，孟妤和同学聚餐回来的晚。本以为家里人都已经休息了，可谁知却碰上起来喝水的陈巍。

　　两人的对视，仅仅几秒，便在陈巍的沉默转身中结束。

　　孟妤眼色黯淡。陈巍的心却泛起了涟漪。

　　接下来的日子都是如此。陈巍刻意回避，可总是会不自觉地会感到心烦意乱。

　　他不愿面对，所以他总是想起那时信誓旦旦的自己——“我只是把她当妹妹……”

　　直到大二暑假的一个晚上。陈巍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家。

　　陈父和陈母回了老家，家里只有他们两人。

　　听到他回来的动静，孟妤打开门看了一眼，却发现他房间的门没关，而他自己躺在床上，喝了个烂醉。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下床给他煮了醒酒汤，端到他面前时，让他喝下。

　　陈巍微睁着眼，还是那身丝绸睡衣，只不过她穿了一件白色外套。

　　这又让他想起高中时林玥也有这么一件外套，就在他们确定关系的那一天，她穿着来见他的。

　　所以，先前的记忆涌了过来，他开口便是：“玥玥……玥玥……”

　　孟妤愣在了原地，开口说道：“我不是她。”

　　陈巍猝不及防地拉住了她的胳膊，她跌在他的身旁。

　　两人只有半掌之隔。

　　“玥……”陈巍没有喊出她的名字，是因为两人的靠近，让他看清楚了面前的人是谁。

　　奇怪的是，他的心跳加速了起来，他握住孟妤手腕的手越来越紧。

　　当温热的唇贴上她脖颈的那一瞬间起，孟妤挣扎着想推开他，可他却越抱越紧，越陷越深。

　　荒唐的夜，让孟妤流下了泪，是苦涩的，因为她被当成了林玥。

　　“对不起。”这是陈巍醒来说的第一句话。

　　“等下我去买药。”这是第二句。

　　这是陈巍第一次的逃避。这件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但意外就发生在这件事后，药孟妤是吃了，可她还是怀孕了。

　　月事一直没来，孟妤起了疑心。她去买了验孕棒，还被药店的老板内涵了不检点。

　　可验出来是两条杠，她心态崩了。第一个想法就是把孩子打掉。她不敢和任何人说，她很害怕。

　　孕吐也如期而至，只不过有些突然。

　　早饭陈母给孟妤烤了她最爱吃的蛋挞。前一秒还像没事人的孟妤，下一秒闻到蛋挞她就忍不住跑到卫生间吐了出来。

　　陈母神色不明，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小妤，你不会怀孕了吧？”

　　“怎么会，妈妈你怎么喜欢开玩笑了？”

　　和孟妤生活了这么多年，陈母自然看出了她撒谎。

　　“我前两天在陈巍的房间里发现了避孕药，外面晾着的床单上有没洗干净的血迹……”

　　“小妤，你告诉我，是不是陈巍让你怀孕了？”

　　那一刻，被惶惶不安压抑许久的孟妤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还在上学。

　　陈母看到孟妤这么伤心，自己哭了出来。

　　她抱住孟妤，一直不停安慰着。

　　孟妤情绪稳定过后。陈母慢慢问出了事情的原委。

　　得知是陈巍犯的混之后，她气到声音和手都在颤抖。

　　“我不知道怎么就怀孕了，我吃了药……”

　　“陈巍知不知道？”

　　孟妤摇了摇头。

　　“妈妈，我还没准备好告诉他……”

　　（六）

　　“他犯了错，就要承担后果。如果他选择逃避，那他就是一个懦夫，你再喜欢他，妈妈就替你觉得不值了。”

　　“你放心，妈妈会有分寸。”

　　陈母的话让孟妤有了依靠，她惶惶不安的心也终于放下。

　　陈母给陈巍打了电话，神秘兮兮的说道：“小妤怀孕了，她不肯说孩子的父亲是谁，你知不知道她身边有没有走得近的男生？”

　　陈巍愣了几秒，一阵无声。

　　“不是所有的药都可以避孕，真是可怜小妤这孩子了……”

　　陈巍挂了电话，立刻回了家。

　　当陈母看到陈巍回家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还算有点担当。

　　“对不起妈，孩子是我的，是我对不起小妤。”

　　孟妤在房间听着，手指紧紧地攥着被单。

　　“那你说怎么办？”陈母依旧是一脸严肃的样子说道。

　　“孩子生或不生，都由她决定。我会负责，我会和她……结婚。”陈巍看到母亲并不惊讶于自己坦白孩子是他的事实，就知道她心里作何想法。

　　“当然要结婚，这是你犯下的错，你就应该好好地弥补！”

　　“我可没想到你喝完酒还能干出这样的事！这件事发生后你的无所作为和闭口不谈，就已经在我心里大打折扣了，你真让我失望！小妤是个好女孩，我现在只觉得你配不上她了！”陈母痛心疾首，丝毫不顾及陈巍的颜面，开诚布公地责骂道。

　　陈巍低着头，沙哑地声音从他微颤的嘴唇里挤出：“对不起……孟妤。”

　　孟妤此时并没有因为他说出结婚而高兴，这是一种无奈的挽救措施，是带有逼迫性的，所以这段婚姻又怎么会美好？

　　“孩子需要的是爱他的人，而不是名义上的爸爸。有名无实的婚姻也会带来很多苦恼，况且，我还没决定是否留下这个孩子……”孟妤很清醒，她不想被毫无意义地捆绑。

　　对于孟妤的话，陈母略显震惊。孟妤的清醒和独立她能理解。只不过，如果她任由自己的儿子选择，这般伤害了孟妤，她又怎么能对得起孟妤父母的在天之灵，她的良心也会被一直谴责下去。

　　陈母叹了口气，她没有接孟妤的话，而是搬出了陈父。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爸也不能瞒着了……”

　　陈父一家之主，还是部队里出来的严守纪律的军人。

　　他知道后气的不轻。陈巍自然被家法伺候了一顿。

　　在陈父面前，陈巍以后必须要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才能弥补他犯下的错。

　　孟妤把自己的说法又说了一遍，可陈父在气头上，一心觉得自己对不起孟家，只能如此才能赎罪。

　　后来几天，陈母带孟妤去医院检查了身体。

　　间接地谈到了打胎的事情，医生看着小姑娘年轻，自然也明白了什么。

　　医生说孟妤的体质差，打胎之后受孕机率极小；生孩子的话，也可能只有这一胎。

　　这说明什么？孟妤的路被堵死了，打了胎，一辈子都做不了妈妈了。

　　不管是在自己的原生家庭中，还是寄养在陈家，家庭氛围都很融洽。她感受到了婚姻带来的美好，所以她也在想着属于自己的小家。

　　她想成为妈妈，虽然不是时候，但兴许只有这一次机会。

　　这次，陈巍也不再逃避，安心地陪在孟妤身边，照顾着她。虽然还没到情侣之间的那种自然而然的亲密，但好歹也多了些关心。

　　（七）

　　快显怀的时候，孟妤办了休学。在陈父的坚持下，两人还是先领了证。

　　只是孟妤看着这个红色的小本本，总觉得不会长久。

　　陈父陈母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把她照顾的很好。

　　陈巍也办了休学陪在她的身边。

　　经常问她渴没渴，饿没饿。还会在很晚的时候去给她买她想吃的东西。

　　一切都在往好的那一面发展。陈母也对孟妤说道：“陈巍变了，看来他心里有你了。”

　　孕期的时光，又成了她为数不多值得回忆的日子。陈巍对她很好，以至于她骗了自己。

　　生产的那一天，全家都在产房外焦急的等候。

　　陈巍接了一个电话，神色焦急了起来。

　　陈父陈母都在紧张的等待中，根本没注意陈巍的离开，只以为他去上了厕所。

　　陈巍离开没多久，孟妤就生下了孩子，是个小公主，母女平安。

　　孟妤累的满头大汗，已经没了力气说话。

　　陈父陈母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而孟妤虚弱的眼神，轻轻扫视一眼，却没发现陈巍的身影。

　　他去哪了？

　　陈巍去找林玥了。

　　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早在一个月前，陪在孟妤身边的陈巍，总是出神地盯着手机，手指来回滑动，脸上全是沉思。

　　或许是孕期，孟妤心思敏感，发现了总觉得异常，但也没有多问。

　　她说渴了，陈巍总会第一时间放下手机，起身去给她倒水。

　　这让孟妤打消了猜疑。

　　可陈巍心里却阴云密布，因为时隔两年多没联系的初恋，突然给他发了消息。

　　两张图片，一张是隔着窗户拍到的外景，夕阳洒到楼下的梧桐树上，美好地让人憧憬，只不过树下稀稀落落的几个模糊的人影，统一的条纹妆衣服，倒是有些煞了风景。

　　陈巍仔细一看，才发现照片里零零散散的人是病人。

　　她在医院？陈巍脑中闪现出一个想法，很快便不了了之，因为这已经与他无关。

　　另一张是旧照，他们高中同学抓拍的。也是在夕阳下，陈巍和林玥并肩走在一起，美好极了。

　　照片一下子将他拉回了记忆。

　　少女灵动的脸庞仿佛浮现在他的眼前，好像在喋喋不休地抱怨道：“中午食堂炒的菜太咸了！”“数学题好难！我怎么也看不懂…”“班里的xxx一直在偷看你，我就知道她喜欢你！”……

　　回忆让他的笑容变得鲜活起来，可抬眼的那一瞬间，是孟妤熟睡的模样，他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无法呼吸。

　　陈巍没有回她，只是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巍一直没有回应。

　　林玥急了：“我好想你，好想见你……”

　　看到消息的时候，孟妤刚醒，才和他说过：“宝宝不老实，一直踢她，以后肯定是一个活泼的人儿……”

　　想到孩子和现实，陈巍脑子一热，把林玥的微信删了。

　　陈巍心里想着：我们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可产房外，林玥的那一通电话，他还是没狠下心。

　　“陈巍你在哪？我回来了，可是我快要死了，我得了白血病。我想见你。”

　　所以，陈巍来了，在另一个医院里。

　　林玥已经没了当初的稚嫩和灵动，脸上苍白的没了生气。

　　她看到陈巍的第一眼就已经泪流满面。

　　陈巍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忘记了他的身份，他靠近林玥，眼眶里泛起了些许湿润。

　　看到陈巍的现身，林玥心里有了安慰，她拖着虚弱的身子，拼尽全力地解释道：“我是被我爸妈骗到国外的，他们不让我联系你，我不是有意伤害你的……”

　　陈巍看着她这副模样，责怪，怨念已经烟消云散。

　　事实并不如此，林玥没有被逼，她喜欢尝试新的生活，认识不同的人。这只是她疯够了玩够了，到最后生命垂危之际，才想起陈巍的好。

　　因为林玥在国外没有找到匹配的骨髓，才回了国。

　　国内的配型结果还没出来。

　　病房里两人“心心相惜”，陈父陈母的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依旧无人接听。

　　孟妤心里隐隐不安。可她还帮着陈巍找借口，让陈父陈母不要生气。

　　很晚，陈巍才回来。陈父质问他去了哪里？什么事急到在这么重要的时刻离开。

　　陈巍脸色阴沉，顶了嘴：“是人命关天的事。”

　　孟妤坐月子的这一个月，陈巍没几次在家，回来时都是深夜。

　　陈父陈母问他，他也不说。

　　家里人都在照顾孟妤和孩子，也没有深究下去。只是责骂他当父亲的，连孩子都不抱抱。

　　孟妤的心里突然蹦出了一个想法：“难道是林玥回来了。”

　　这个想法在一个星期后被证实。还是陈巍亲口当着她的面说的。

　　“林玥回来了，她得了白血病，很严重。”

　　孟妤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下一秒，他用乞求的语气对孟妤说道：“医院的骨髓配型成功了。”

　　“是和你的。求你救救她。”

　　（八）

　　孟妤沉默了。

　　没想到，一年前她做骨髓捐献者，存到骨髓库里的数据，竟然和陈巍的白月光匹配成功了。

　　她第一次看到陈巍哭。

　　她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她以为的永远是妄想，陈巍心里怎么会有她？

　　有了婚姻又怎么样？有了孩子又怎么样？他爱林玥，可以日夜不停的奔波，可以如此卑微的求她。

　　“救人一命，我不会这么吝啬。”孟妤的一句话让陈巍松了一口气。

　　“等我出了月子，我会去医院。”

　　陈巍此时有些担心的问道：“要等多少天？”

　　“最快一个星期。”

　　陈巍感激的说了谢谢。出了门，最后又折返回来：“先别让爸妈知道，可以吗？”

　　孟妤点了点头。

　　他只看了孩子一眼，便匆匆出了门。

　　孟妤在心里想着：“她好了，他是不是要和我离婚。”

　　幸好她还有孩子。

　　两天后的一个夜里，孟妤接到了陈巍的一通电话。

　　里面是他十分焦急的语气：“林玥吐血了，在抢救室，医生说要尽快手术。小妤你现在可以来医院吗？”

　　因为是一条生命。孟妤在凌晨一点，偷偷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看到了陈巍，他仿佛老了十岁。胡子没刮，黑眼圈很重，沧桑的不行。

　　没有耽搁，孟妤被推进了手术室。

　　直到天亮，手术才结束。

　　孟妤被推进了病房，只有她自己。病房里安静的不行。

　　隔壁是林玥，里面人声嘈杂，最后声音到了外面。

　　陈巍始终没来看她。

　　最后，陈父陈母火急火燎的来了医院。

　　陈巍告诉了他们地址，以及事情的经过。

　　陈母在病房里哭着骂孟妤傻，自己身体虚弱，还要不要命了。

　　陈父黑脸，把陈巍从隔壁喊了出来。当众给了他两个耳光。

　　“你个混账，这就是你干出的事？让你月子没出的妻子给你的老相好捐骨髓？！你到底是不是人？！”

　　众人瞠目结舌。林玥的父母在旁边劝道：“我们家女儿的命不是命了？”

　　“你们要多少钱？我给不就是了？”

　　“谁要你们的钱，留着给自己烧纸吧！”陈父把陈巍拉到了孟妤面前。

　　让他跪下，让他发誓自己再也不去见那个女人。

　　他发了誓。

　　陈父让他看着孟妤的眼睛说。

　　他此时有些无法直视孟妤。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她。

　　“可以了爸，我累了。”孟妤说着，闭上了眼睛。

　　陈父让陈巍换了号码，彻底断了和林玥的联系。

　　（九）

　　幸亏孟妤的身体没什么损害，只是免疫力大不如前。

　　开始孟妤下定了决心要和陈巍离婚。可这次是陈巍苦苦哀求她不要离婚，这一次他会做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

　　孟妤再次相信了他。

　　身体修养好之后，孟妤去了学校，完成她未完成的学业。孩子留给陈母照顾，每个星期她都回来看孩子。

　　可孩子总是体弱多病。陈母告诉孟妤，医生说孩子可能有心脏病。

　　孟妤连夜赶回了家，看着在医院熟睡的孩子泣不成声。

　　陈巍也赶了回来，看着哭着伤心的孟妤，把她拥入了怀。

　　安慰着说道：“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家终于有了家的温暖。陈巍把心放在了事业和孩子身上。

　　孩子在家人的呵护中，平平安安的长到了三岁。

　　她的名字叫陈安，孟妤希望她平平安安。

　　新年到了，家家户户都热热闹闹。

　　孟妤和陈母陈父在厨房忙活。陈巍在客厅陪孩子玩。

　　邻居来敲了门，问他们去不去广场上看舞狮。

　　小安期待的眼神，落入了陈巍的眼里。

　　她的小手拉着爸爸的食指，奶声奶气的说着：“爸爸，看……狮子……”

　　陈巍和他们说了下，要带小安去广场。

　　孟妤从厨房出来，擦了擦手，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荷包，放进了陈巍的口袋。

　　叮嘱道：“这是急救药，你放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陈巍笑着说好，凑过去温柔的亲了孟妤的脸颊。小安好奇的看着爸爸妈妈。

　　孟妤一下子红了脸，小声的说着：“别闹。”

　　两人出了门，孟妤心情愉快的回了厨房。

　　她和陈父陈母聊着天，无意中说道：“院里有个出国学习的机会，说是要派我去。”

　　陈父陈母很开心，支持她去。

　　可孟妤却笑着说：“小安不在身边，我怎么能安心学习下来？还是把机会留给想认真学习的人吧……”

　　孟妤有了母亲的模样。眉眼里都是母性的温柔光辉。

　　（十）

　　外面下了鹅毛大雪。小安戴了顶红色的帽子，牵着爸爸的手，慢慢地走向了广场。

　　陈巍要抱她，她偏不让。说自己是大孩子，要自己走路。

　　广场上都是小孩子。旁边还有保安维持治安。

　　陈巍扛着小安看着舞狮。孩子在他的头顶开心的笑着。

　　这一刻他突然很知足。

　　舞狮停了，小安在和小伙伴玩雪。

　　陈巍手机里收到了一个陌生彩信。

　　一张已经正在割腕的照片。鲜血已经涌了出来。

　　陈巍知道是谁，可这种极端的行为，让他还是慌乱的打了电话。

　　“林玥你要干什么！我帮你报警，这是孟妤给你的命，你最好珍惜。”

　　电话那头的林玥，像是疯了一样，吼道：“你要是敢报警，我就从十楼跳下去！你听啊，十楼的风声，你听到了吗？”

　　“你别冲动。”陈巍对于她的这种行为已经厌烦。她不知道从哪知道了他的电话，一直在骚扰他。

　　“我只是想见你一面，十分钟，你要是现在不来我就跳下去，你不说这是她给我的命吗？我还给她！”

　　陈巍听她挂了电话。只能去找她。

　　他知道这种场合不适合孩子。他给孟妤打了电话，无人接听。

　　他只能委托旁边的邻居帮他看一会孩子。

　　走之前，他亲了亲孩子。雪太大，他又帮小安理了理帽子。

　　到了地方，正好十分钟。林玥在房间里，手腕只划了一个小口子，但一直在流着血。

　　“我帮你打了120，你冷静一下。”说完，他便要转身就走。

　　林玥喊住他，质问他还爱不爱自己。

　　陈巍冷声说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别来骚扰我。我有妻子，有孩子，如果你想死，不用告诉我。”

　　陈巍走后，林玥再一次划开了伤口，这次更长更深。

　　孟妤打来了电话：“问他到底去了哪里？！小安心脏病发作，进了医院，正在抢救。”

　　陈巍到了医院，他整个人是麻木的。陈父给了他一巴掌，质问她去了哪？为什么没看好孩子！！

　　孟妤哭到休克，在另一个病房。

　　她醒了，大家都围在她的身边。

　　“孩子呢？小安没事吧？”她的声音沙哑，目光焦急的看着他们，等待着回答。

　　一秒，两秒，三秒……

　　孟妤奔溃了，她吼道：“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她下了床，赤着脚，跑到了医院的走廊里，撕心裂肺的喊着小安。

　　“小安！小安！妈妈在这，你快出来！小安！”

　　陈父陈母哭得泣不成声。

　　陈巍跑过去抱住了她。孟妤用力推开他，声嘶力竭的质问：“你为什么没看好小安，你去哪了？！你去哪了？！”

　　孟妤再一次晕倒。

　　昨晚医生从抢救室出来，说了这么一句话：“送来的太晚，我们已经尽力了。这种情况应该随身带着急救药，生还的可能会非常大。节哀！”

　　陈巍颤抖的摸向兜里的药。这是小安活下来的唯一机会，可他却没给她留下！

　　陈父陈母庆幸孟妤没听到这句话。否则一切都完了。

　　孟妤醒来冷静了很多，但还是在哽咽的流泪。她自责的说着：“要是妈妈在身边就好了，都怪妈妈，都怪妈妈……”

　　陈巍哽咽的说怪他，拉着孟妤的手，让她打自己。

　　可孟妤像是听不见，一直在重复的那句话。

　　窗外的雪还在一直下。

　　林玥也死了，割腕自杀，失血过多而死。

　　林玥的父母查了监控。发现了许巍，他们报了警。

　　警察来到了医院。

　　当着孟妤的面，将陈巍带了出去。

　　孟妤叫住了一个警察，问他怎么回事。

　　陈巍想去制止，但为时已晚。

　　“昨晚有个林女士割腕自杀了，您先生是她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孟妤心死了。

　　陈巍出来以后，孟妤提出了离婚。

　　拿到了离婚证之后，孟妤对陈巍说了这么一句话：“我恨你，你杀死了小安，也杀死了我。”

　　“我宁愿你说你那晚是去喝酒，都不愿听到你是去见她。都怪我，喜欢上了你，才会落了个这个下场。”

　　“可我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么折磨我……”

　　孟妤去了国外。陈父陈母和陈巍断绝了关系。

　　孟妤的心死了，她再也不想见到陈巍。

　　她走的那天，下了五天的暴雪，突然停了。

　　冬天的冷，还是能刺进骨头。

　　孟妤踏上了国外的飞机，心如死灰地离开了这里，至此杳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