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凤居南,凰离北。
天元六年,封阴王带领十万大兵攻入南方,直逼皇城南都。
势破如竹。
一个月后,封阴王攻破皇城。
那日月明当空,浮光掠影间宫门大开,风吹草动,尘土飞扬。
空无一人。
封阴王下马,准备前去一探究竟。
“不可,”一旁的大将军上前阻止,“殿下,不明危险啊。”
“本王自有分寸。”封阴王冷冷地看着他,又盯着旁边的副将,“镇守北地这么多年,本王会怕一个居于南方的软柿子。”
不寒而栗。
“谁跟来,不等你将功抵罪,就可以准备试试本王的剑有多锋利。”封阴王盯着大将军许久,目光从未如此凛冽。
封阴王朝着宫门走去,月色洒满整个皇宫,不免有些冷清。
大将军一身赤胆,今日起兵攻入皇城,在他心中已经盘算多时,但不高声语。
没想到封阴王平日里看起来优柔寡断,却遇到这种事雷厉风行,说起兵就起兵,一炷香也不耽误。
大殿内空无一人,平日里的文武百官、太监宫女都不知所踪。
许是知道自己不过是瓮中之鳖,已经逃了吧。
“凰儿。”大殿帘幕后面轻轻晃出一个身着单衣的男子,温润如玉,风度翩翩。
他的手上拿着一件黄袍,走起路来像仙人一样风姿潇洒。
封阴王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皇帝,是云承。
“我就知道你回来的,帮我穿上。”他笑得很温柔,像春风拂花,夏雨落莲,又似秋月映水,冬雪轻轻。
谁言温柔不可执剑,这位帝王的凶残估计只有封阴王见过。
“是。”封阴王扔掉手上的宝剑,缓缓走向面前这位帝王,就如当年一样。
当年烽火不休,所幸有佳人在侧,为帝王分忧解难。
一场静默。
“你今年多大了。”云承看着封阴王耐心地抚平黄袍上每一个褶皱,又特地为他整顿头上的冕冠。
“二十。”封阴王满腔柔情似水皆在此刻缓缓流淌入皇帝的心里。
云承无奈地感叹道:“你恨我把你送到北荒吗?我真的很后悔。”
“不恨,我不放心你的江山。”封阴王满眼都是浓到化不开的爱意。
“凰,儿……”云承刚要开口,却看见一把利箭刺穿封阴王的胸膛,踉跄着扑进了云承的怀里,呼吸声越来越沉重。
望去,大将军手持长弓,眼神凶狠。
“于、恨、北!”云承红着一双眼死死瞪着大将军,像一头猛兽随时吞掉自己的猎物。
“陛下,我想杀的,从来都不是您啊。”于恨北连忙跪下行礼,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箭上涂了于家秘制的毒药,很快他就会死的。”
于家秘制的毒药连太医都无可解,只有他们自家人有解药。
于恨北既然要杀了封阴王,又怎么可能会交出解药。
“陛下,封阴王意图谋反,大逆不道!甚至还逼臣参与叛乱,要不是刚刚陛下英明,臣也没机会射死他啊。”于恨北说得声情并茂,似乎他根本就没参加造反,一切都是封阴王自导自演。
不,这,都是他在自导自演。
“臣,是在为您……”于恨北还想继续装可怜,但云承怎么可能不会知道呢。
“出去!”云承低声说道,他怀里抱着的封阴王血液已经变成黑色。
“陛下!”于恨北的眼眶里都要盛着泪水了。
“于恨北,”云承压低嗓音,像雨天前厚重的乌云,“出去,滚远点。”
不怒而威,气势逼人。
“朕,不是在求你。”云承冷眼相对,那双眸子比封阴王的那双眸子还要寒冷,还要严峻。
那是帝王的威严,不可侵犯。
“是,陛下。”于恨北像吃瘪的狼一样乖乖离开大殿,离开得远远的。
“凰儿,你怎么样,怎么样……”云承像犯了错的孩子,惊慌失措地,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血流得太多了,他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处理。
那双眸子里面是担忧,是惊慌无措,是化不开的浓浓爱意,是化不开的悔恨悲情。
为什么,当初要把她送到寸草不生的北荒,就因为自己没脸面见她……
“他们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封阴王喃喃道,“可是,凤爻,原谅我的其言不善吧。”
凤爻是皇帝的字。
封阴王太累了,为了见一面皇帝,也算用尽办法了。
当初因为自己拒绝了他,就被罚到北荒之地,寸草不生,大雪漫天。
封阴王没有怨言。
北荒三千里毫无人烟,外敌骚扰之时,血流成河,血海漫天。
也许是因为没脸见自己吧,更何况,这江山,封阴王也不放心别人替他守着。
“你后悔吗?”云承早已泪流满面,声音已经哽咽,“你还答应我吗?”
“我,从未后悔过。”封阴王几乎用尽了自己的力气,虽然嘴上这么说,手臂却已经搂上云承的脖子,紧紧抱着自己的爱人,作一曲生死离别,深深地吻上他那凉薄的唇。
这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重来一次,你会怎么选择。”
“我,不做封阴王了。”
“我不恨,不恨你把我送到北荒,你的江山,我不放心别人守。”
“我走了,也是生死有命。你也不要太挂念,就是别让那些妃子得了宠。”说着,封阴王自己也笑了一下。
云承虽然逗笑了,但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我知道。”
“做个好皇帝,四海清平,天下安定。”
“如果做不到的话,”
“我在泉下,会生气的。”
很快,封阴王靠在皇帝的肩膀上,浅浅一笑,轻轻地阖上了眼。
封阴王很幸福。
临死前,终于见到了相见的人,自己的凤。
“对不起……”
“凰儿,你说错了,是我们的江山。”云承留下两行泪水,他抱着自己的凰儿,沉重地说道,“你没有回答我,那我就算你答应做我的妻子了……”
“三年了,凰儿,你是我的妻子了……”
泪水不止。
一个月后,云承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用剑贯穿于恨北的胸膛。
“听她说,你的父母是死于封阴王的手上,对吧?”云承冷漠地看着他,长剑已然刺穿了他的胸膛。
那把剑,是封阴王的秦刺宝剑。
“可惜了,你报仇报错人了,她不是封阴王。”云承拔出长剑,一双眸子里尽是寒冰一样的戾气,“她是凰儿。”
“你传的那些流言,朕都知道。”云承看了一眼血淋淋的宝剑,又冷眼相对于他,“凰儿说她要赎罪,所以不让我杀你。”
原来,不是不敢杀他,是不想杀。
他喊那个封阴王“凰儿”……
如果那个人不是封阴王师离月,莫非还能是其他人?
可他想不出,被自己杀死的封阴王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能伪装封阴王伪装得那么像。
好像,这两个人本来就是一个人。
所以,封阴王又是什么时候换了一个人的呢……
临死之际,他拼尽全力回想起来,封阴王好像有一个胞妹,叫师凰。
世人皆知,封阴王师离月天资聪颖,玉树临风,但年长之后心狠手辣,意图谋权篡位。却很少有人知道他有一个十八而逝的妹妹,温婉可人,聪慧端庄。
封阴王怎么死的已经无所谓了。人们不会记住的。
只不过封阴王,从来不是封阴王。
后记:
“扔在城东暴晒七日,恶犬扑食。”云承面无表情地看着文武百官,“他的后代,男为宦官,女为贱藉,不论老少。”
“还有他的那些亲戚朋友,能流放多远就流放多远。”
“朕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是直接下令。”
不怒而威。
下朝之后,左相特地留下单独禀告了云承一件事。
“陛下知道臣与师家也算故交,师凰小姐其实在三年前就诊断出有顽疾。”
“是师凰小姐让臣给她请的太医,也是她要臣不要说出去的。”
“一个月前,太医说,师凰小姐也就这几个月了。”
“如果不好生养着,一个月也算得上勉强了。”左相缓缓道来,“臣非有欺君之意,是小姐不想让您知道。”
天元六年,师凰以皇后之礼下葬保安陵。
自此,皇帝从未染指后宫,膝下皆为养子女。
天元十六年,南朝进入鼎盛时代,四海安定,天下承平,后世称为“天元盛世”。
同年,皇帝改国号为“与凰”,以念先后之灵。
世人说皇帝是龙,皇后是凤。
但,凤凰一雄复一雌,才是双宿双栖的伴侣。
凤居南念凰,凰离北求凤。
常言凤求凰,却终是寻理相见,不得好死。
与凰二十年,帝崩,与先后共葬保安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