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做了什么?”苍苍不急不徐地打断她,“或者说,你做了什么?”
“我……”
“受到惊吓,刺破手指,弄脏绣品,这不是很正常吗?”她看着冬初道,“你要记得,你所有的行为举止都是出于自然,若要说做了什么,那也是我,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苍苍……”冬初看着灯下的女子,眉眼仍是原先的那般,却仿佛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稳淡通透,平静得仿佛失去了青春少女的明媚活力,却又不会老气枯燥,反而让人倍感沉着可靠。
冬初不由地点点头,回过神来又觉得有些别扭。低下头从篮子里拿出绣布又开始工作。
因苍苍性情不佳,除了冬初没有人愿意和她同住,所以这件屋子只有她们两人住,一旦冬初不说话,屋里就安静下来。安静过了头就显得压抑,绸线拉过布料的噗噗响十分清晰,苍苍默默看着冬初的动作,察觉到她的不自在,心里知道她这是不适应现在的自己。
她没打算一直装仿佛几辈子前的无知自卑得连自己都不喜的小女孩,所以以后她真实的性子思维会慢慢凸显出来,她可不想因为这个与冬初疏远开来。
不为别的,经历过一世,她很明白这个目前唯一肯亲近自己的姑娘,是真的关心自己,把自己当朋友的。
所以她想缓和一下气氛,目光找了找,看见冬初手上的绣布上空白一片,才绣了一点东西,便问道:“你真的要重新绣那副凤凰图?”
“杜妈妈亲口下了命令,总不能不听吧?”换了话题,冬初心里果然略感松快,笑着回答。
苍苍摇摇头,拨弄几下桌上细沙,片刻又问:“她们没有为难你吧?”
“嗯?哦你是说彩绣招的绣娘啊。幸亏你暗示是杜妈妈故意留着她们不放,她们一个个又是担心又是憎恨杜妈妈,哪里还有空为难我。但是……”冬初想她们会不会真的惹了麻烦,还从未听说主人家硬留着绣娘之流不肯放回的。而外人都这样,她们这些家生家养的又会面临什么?
一看她的表情苍苍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本不欲解释,想了想却低声说道:“不用想太多,其实就是绣娘们进府的时间与二爷中毒时间太接近,引有心人起疑罢了,一旦查明不是她们中的人做的,就不会有事的。侯府,还算是开明的地方,不会白白冤枉人的。”
她没有说的是,只要墨松好转起来,侯府主人们就能松口气,不会再在这里紧逼了。不过……
她暗暗叹气,墨松好转的消息如果传了出去,就等于她的下毒失败,她和殷据本是初识,谈不上信任,出了这结果殷据只会认为她没用,她不就更没机会接近他从而拿解药了?
她低头打量细沙上的框框条条,这是殷据府邸地形图的一部分。她知道哪里进哪里出,也知道解药放在什么地方。但问题是她得先搭上殷据这条线啊,否则连大门的边都挨不上。
“真的?”冬初听了苍苍的话眼睛一亮,浑不知道苍苍所烦恼,心情又飞扬起来,高高兴兴地继续绣活。
她心地单纯,只要自己的日子能过得太平安生就会很满足。
苍苍羡慕地看着她:“明天再绣吧,大晚上的小心熬坏了眼睛。”
“得赶紧了呢。你病了不能动针,好些绣活我们都拿不下来,得仔细又仔细,斟酌再斟酌,可耗时间了。再不赶紧,可腾不出人手来绣鸳鸯。”
“鸳鸯?”苍苍不解,“绣鸳鸯做什么?”
“你不知道吗?”冬初没抬头,笑了笑,莫名有些惆怅,“大公子说亲了呀,据说是房丞相的嫡长女。唉,能配上大公子那样的人,那房大小姐不知长得多好看。据说下个月就要下聘了,这聘礼中的绣品我们少说要做上一部分……”
她后面的话苍苍一个字也没听到,她脑子里轰轰萦绕着两个词。
说亲?下聘?为什么这么快?她一点都不知道。
不不,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门亲不能结啊。
“这门亲不能结!”二房主院上房内,墨珩如是清声道。
他已换了一身家居织锦棉袍,风神俊朗地坐着,平生一股温润,然而此时墨黑剑眉微微皱着,诉说他的不赞同。
靠在榻上撑着额角恹恹养神的方氏闻言睁开眼睛,问:“怎么不能结?房相是当朝左相,天下清流之首,权势名声皆炙手可热,与你外祖父私交甚密。最重要的是,他系中原汉人,一向不主张削爵。我们与房府联姻便是有了一个有力的护持,你在这侯府里便多了一份底气,哪里不好?”
墨珩眉头皱得更紧,眼里闪过一丝晦色,轻声说道:“儿子在自家府中,还不需要外人来撑底气。”
“你……”
“况且父亲昏迷未醒,儿子怎能这般草率定亲,好歹要问过他的意思。”
方氏挥挥手:“这事我与你父亲商议过,他没反对。”
“是么?”墨珩双目一抬,直视着母亲,后者端严表情产生一道裂缝:“总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个月寻个好日子就去下聘。房家那丫头我相看过,是个温婉贤惠的,配得起你。”
墨珩却不愿意妥协:“侯府如今是皇上眼中钉肉中刺,父亲中毒不知何人所为,府中又不是完全团结的状态,这种时候还要牵连上如日中天的左相,这不是更添事端吗?这实非良策,祖父也不会同意的。”
眼看方氏脸色越发难看,站在边上的墨青染连忙来到两人中间:“母亲,哥哥,夜深了,这事我们还是明日再商量好了。我看母亲已经很累了,哥哥我们先回去让母亲好好休息吧。”
她努力给墨珩使眼色,墨珩顿了一下,起身施礼告退。兄妹两走出来沿着长廊缓缓行走,长随丫鬟远远跟在后面。
“哥哥,你怎么能那样顶撞母亲,她也是为你好。”墨青染忽然道。
墨珩转头看灯火依稀的院子,过了片刻道:“我知道母亲是为我好。我是她儿子,她自然事事紧着我,就怕父亲有个好歹,我在侯府无法立足,急着给我找有权有势的外家。可她似乎忘了我除了是她的儿子,同时也是侯府的子孙。于侯府不利的事我不能做。”
他停下来转头望着妹妹:“并且母亲也太看低祖父了。大伯和三叔是怎么回事,我们的敌人大概都一清二楚,母亲难道不清楚吗?祖父为了侯府筹谋半生,如何会使它乱起来,侯府不乱,你我又怎会吃苦吃亏?”
“可母亲一见苗头不对总是想着怎么自保,一点不把自己当作侯府的一份子,实在是……”毕竟是议论自己的母亲,墨珩到底不能说太过,他轻轻叹了口气,良久道,“再者,说句不恭敬的,父亲尚未咽气,她就已一心筹划后路,便是我们做子女的看着,难道就不心寒?”
别人或都道墨松夫妇伉俪情深,方氏忧夫心切以致日渐憔悴,可有几人知道方氏真正担心的,是丈夫垮了之后自己拉扯两个孩子要怎么过。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墨珩将父母的关系看得清楚,因而困惑且心淡,对母亲的做法实在不能认同。
墨青染嚅嗫着说:“可母亲毕竟是为我们好……而且,她情绪本来不是这样烦躁的。”
“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母亲好像是见了一个绣女之后才变得焦灼不安的,那人哥哥也许也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