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何暮。别人眼里我是个幸福的小孩，有一个很爱我的妈妈。是的，我妈很爱她的孩子，但不是我。我有个哥哥，他成绩比我好，拿奖比我多，比我懂事，比我听话，比我爱笑……他才是我妈爱的那个小孩。但我从来没见过他。我妈说他跟着我爸生活，但是我爸不喜欢他。
我妈常看着我发呆，但我觉得她不是在看我，她的目光好像穿过了我 落在那个叫何朝的男生身上。只有她眼里满是失落的时候，那才是真的在看我。
中考成绩下来，我不出意料拿到一个挺好的成绩——我从小就是个优秀的小孩，是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只有我妈一直说我不如我哥哥。那天晚上，我那个一年只见得到一俩次的便宜爹不知道从哪里赶过来给我庆祝——也许他突然觉得我是个有前途的孩子。穿着西服的高大男人跟破破旧旧老居民楼一点都不搭。他坐在小餐桌前的样子甚至有点可怜。吃过饭他就急着要走，我妈让我送送他。狭窄的走道里我开口问他，我说“既然你不喜欢哥哥，为什么不让他回来跟我妈生活？”男人站住，扭头看我，年久失修的暗黄灯泡一闪一闪的，我觉得背后发凉有点害怕。他问我是不是我妈告诉我的，我说是。他啐了一口 低低咒骂几句，我只听清了一个“疯子”。没回答我的问题，他走了。
我转身，我妈站在门边看着我，脸色说不上来的怪异，失望？？痛苦？？或许还有些什么，我看不懂。她说过不让我跟我爸提起哥哥，她说那会让他们关系更加不和睦。我有些心虚，低着头走过去，她侧开身子让我进门。许久，我听见她轻轻关上门，轻轻叹了口气。我妈总是很轻的，认识她的人都说她温柔开朗——她在外人面前总爱笑的，只有单独面对我时才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只是叹气，一声接着一声，全都砸进我的灵魂里。
我坐在书桌前发呆，我妈端了一杯牛奶走进来，坐下。她轻轻摸我的头，她说：“你要是像哥哥一样听话就好了，你这样会让哥哥受苦的呀。”我觉得头皮发麻，低声回她：“对不起，妈。”她把手收回去：“明明是双胞胎，怎么会差这么多呀？”我也不知道，明明是双胞胎，为什么我妈只喜欢那个从来没见过的哥哥不喜欢我。明明是双胞胎，我已经是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小孩”了，为什么我哥哥却完美得仿佛不存在。对，不存在。我无数次怀疑何朝这个人的真实性，我曾经以为他是我妈为了勉励我编造的故事。可是我妈眼里的情绪我看不懂，那种浓得化不开的爱只有在提到我哥哥时才会出现。那种说到他时脸上的骄傲与自豪让我嫉妒。他隔三差五给我妈寄信，这么多年来已经装了满满一个箱子。我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年代了还有人只写信不会打电话，我妈说：“因为妈妈喜欢书信呀，那孩子懂事着呢。”我妈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提着何朝，也不让我提。她说“爸爸不喜欢哥哥，那样做会让哥哥受苦的，那孩子真可怜啊！”
我问她：“妈，我真的有哥哥么，他为什么从来不回来看我们？”我妈摸着我的头给了个和以往不一样的答案，她说：“要是你当初懂事一些，哥哥就可以跟我们一起生活了，你为什么不听话呢？”我哑然，从小在她眼里我就是个不听话的小孩，她悉心照顾我，她爱她的孩子，可不是我。我把牛奶喝完，她拿着杯子走出房间。我突然觉得很困，躺在床上我看到她站在房间门口看我，她好像在说对不起，然后她把门关上，我陷入一片黑暗。
意识模糊间我觉得有些呼不上气，胸腔里全是煤气的味道，我想跑可是使不上力气。我好像听见隔壁大叔家又在打小孩，我听见有人大吼一声：“谁家煤气漏了管一下呀，呛死人了！”我想呼救，开口却只发出微小的声音，连咳嗽都猛烈不起来。我妈站在房间门口看我的脸突然闪出来，她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小朝。”一个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响——我妈要杀我！！杀了这个她不喜欢小孩！！所以那杯牛奶里大概是放了安眠药这样的东西。说来真是可笑，我妈要为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所谓“儿子”杀了她从小养大的女儿，就在她女儿中考成绩出来第一天。我慢慢摸索到今天晚上我爸送的新手机，给手机里唯一的联系人拨了电话，忙音响了好久没人接，我颤抖着打出俩个字，我说：“救我。”巨大的求生欲使我突然有了力气，我勉强下了床，腿一软瘫在了地上，我向房间门口一点点爬过去。我第一次觉得这个狭小的房间那么大，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嘈杂起来，好像来了好多人，接着我房间门被打开，我看到有人冲进来，我想：真好啊，得救了。
我觉得我大概是灵魂出窍了，我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有来来回回的脚步声，然后又安静好长一段时间，又开始有人进出。可是我的身体动不了，我开不了口，我好像卡在一个混沌的世界里出不去了。我听见有个苍老的声音说：“你个逆子！现在惹出这么大的事来该怎么办？！”然后是那个我不太熟悉的男人低沉的声音：“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啊。”“你在外面偷腥，还搞出这种事来，让我老穆家颜面何存！”对了，很小我就隐隐约约知道，我妈大概是我爸的情妇，也许就因为我哥哥是男孩所以被抱走了，所以我跟着妈妈姓，所以我常年见不到我爸。我意识开始朦胧，我好像听到他们说什么“十五年前”“死胎”“疯子”这样奇奇怪怪的词。
再然后我醒过来，大概是深夜，病房里黑漆漆的，外面安静得只听得见风声。我突然感受到一种极大的痛苦，就好像有人在撕扯我的神经，我喊不出来，我妈的脸在我面前闪过，她还是那样，叹气，叹气，一声接着一声，砸进我的脑袋里。我梦到我走进一所大房子里，是红色的，周围都是液体，我看到一个小孩他对我笑招手让我过去，他的眼睛可真好看。刚开始他会跟我说话，后来他就不说话了，一动不动的，好像老想滑出去那座大房子，我就堵在门口，我说：“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啊”他还是不理我。后来我生气了，就让开身子，他一溜从房子里出去了，然后有一种吸力把我往房子外面拽。
过了好几天，我爸来看我，我问他：“我真的有个哥哥么？”他看了我好久叹了一口气，就好像我妈那样。他说：“本来是有的吧，你妈怀了龙凤胎，受了很多苦。可你哥哥出生就是个死胎。也怪我对不起她……”我没听见我爸又说了什么，我想起那天晚上梦里那个小男孩。那大概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我那个各方面都比我优秀的哥哥——在梦里。然后我听到我爸说：“你别怪她，她是个母亲，那件事对她打击太大，这么些年，她把你教得挺好的，现在她也走了，大概会见到那个孩子吧。”他说以后我要跟他一起生活，他说我妈死了。
他起身出了病房，我脑海里突然响起一声叹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