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这时戳了戳谷父的心窝子，
“听说前朝近千年的历史中，有数不清的宗室子弟不惜以命换国运。老秦人的精神真是可敬可叹。”
谷父脱口而出，“有个屁的可敬！人都没了，要那劳什子的富贵做什么？”
一向文质彬彬的谷父与往常迥异的言行惊了陈平一跳，但他很快地觉出了其中的不妥，忙补救道，
“我家孩子只剩下一个小蛮了。只希望她余生平安，老有所依。其他的，该咋滴就咋滴吧。
这些年经历的事多了，才发现，前朝是一个王朝，在前朝之前，王朝又何止千千万万？
王朝更迭不休，可天底下的百姓却生生不息，可见最有生命力的，不一定是高位者。”
陈平听谷父这么说，就知道大秦皇室后裔即使历经了颠沛流离，但还是过得比一般的百姓好。
陈平生于底层，见多了前嫂子家的悲惨遭遇，还有嫂子家那个死于始皇帝在博浪沙的那场屠杀的小娘。陈平到现在都记得，她是为了她全家人的一口吃食被迫嫁去了阳武东南边做妾室，过着牲口不如的生活的。
还有前嫂子，是在求生存的路上死于饥渴。
百姓真正的苦，谷家人还没经历过。这就是有累世的积累的人和普通百姓所要面对的最不如意的生活。
谷父无意间的话让陈平的情绪一下子低落到极点，他没有再说话，穷不与富比，一比只会让自己心里难过。
陈平后头有意识地尽量避开谷家人。
可是，有些事还是避不开的。就比如说吕夫人娘家对吕䘵家小娘的婚事的操控。
当时大汉王朝内的诸侯王基本上都有了自己出身不低的王妃，吕雉和吕夫人为那小娘甄选了一番之后，才发现只能向下选，选那些诸侯王的儿子们。
可是这种选择都显得那样地受限——诸侯王们指望不上，他们的儿子们也早就成了各家贵女们的香饽饽，早就有人下手了。
吕雉和梨夫人挑来挑去，最后却只有两位入了她俩法眼：刘恒嫡夫人的长子和刘肥的次子。
按陈平的理解，刘恒的嫡长子最有希望继承代国王位，而且实际年龄与吕家小娘相仿，最重要的是他得了薄太后的悉心教导，比一般诸侯王家的王子们都要有为守礼有见识得多。
如果按陈平选拔下级官员的标准来看，刘恒家的无疑是有着很大的优势的。
但是，梨夫人却顾虑到代地苦寒，春天风沙大，吃穿用度比起长安来都寒碜太多，最后把目光投向了刘肥的次子刘章。
刘章虽然年龄上长了吕家小娘好几岁，但母家高贵，长得极是漂亮，身材又挺拔，在一众皇室宗亲中怎么都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虽然和他兄长刘襄相比条件差了一截——没有齐王的继承权，是个大遗憾，但是吕雉对有些沮丧的梨夫人说道，
“这些不要紧，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想当初刘家这一大家子，谁会想得到自己有被封为王侯的这一天。
只要他刘章会做人，给他个王当当也不是不可以的。”
梨夫人一张富贵脸这才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花。
不过刘章却对与吕家的这段婚姻有自己的意见。他可不比其他母家不太厚实的王子们。陈平也是后来才听说的，他直接对刘肥说过，吕家的那些个女子们，除了皇太后和鲁元公主，其他的大多跋扈不守礼，不是一般的男子受得了的。
当时的刘肥被吓得差得背过气去，随手操起东西就往刘章身上砸，
“我丢死你个混小子。你亲奶奶过世前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
她一直在沛县开着酒肆，卖酒度日。
她为何不去长安，也不来临淄？是为了让她的儿子，也就是你的阿爷我，能平安到终老，为了让她的孙子们万年不绝！
你爹我当年可是跟你皇祖父一起大战过英布的，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个道理吗？
还不是为了不辜负你亲祖母的期望，让我这一支不至于绝了后嗣！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好事，让你既能恣意畅快又能享尽天下富贵？总得有所取舍的。
你看着吧，你的这些个兄弟们，最后能子孙绵延的，都是那些看淡人世浮华者！”
陈平还听说过，刘章那时还抗议过，
“阿爷和我亲阿奶之所以会活得那么憋屈，是因为阿奶母家没背景。
可我不同，我亲阿母虽不在了，母家却是望族，我偏就不服，你能拿我怎的？”
陈平听到刘肥说的那些个话时，第一反应就是他对刘章的生母还是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的。
不然以他现在子嗣多得他自己都数不过来的情况，犯不着为了其中一个惯坏了浑小子说一通作了几次死的话。
那些个话，陈平这个旁观者听起来都冒冷汗的。
不过陈平听说刘肥当场怒形于色，抓起砚台就就往刘章头上砸个不停，
“你这个混小子。现在的吕氏女，你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给你两个选择：一，娶吕䘵家小娘，你母家没事；二，你可以随意，但是我，会和鲁元太后一起，把你母家从世上抹除，就像当初你阿母消失时一样！”
刘肥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刘章的母家，和皇权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不然他的亲娘也不会走得那样地凄凉，他想让刘章断了不切实际的念想。
当刘肥提起刘章早年间亡故的亲娘时，刘章突然之间蔫了下来，像刘肥的案几一样，对刘肥的追打不再躲闪。
他的这种表现却震得刘肥下不了手了，呆呆地站在那看着额角上还冒着热血的刘章。
此时的刘章不但眼睛中的青涩不见了，就连平常从不掩饰的情绪都找不着一丝了。他在原地站了好久，才淡淡地对刘肥说道，
“父王，我娶。我不但会娶，还会好好地善待那个来自于吕家的小娘的。”
说完，刘章就径直走开了。
这就是陈平听说的全部。
“刘肥让他二儿害死了。”陈平如是评价这件事。
羽书金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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