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禄城深秋的晚上,城墙头站着三个人,吹着夜风。韦渚恍然,而伏先生的神色最为古怪。畫
今晚伏先生很多事情想不通,最想不通的就是这件事。他甚至没有看清周济图是怎么飞上这十丈高的城墙,也不知道周济图是怎么挡在了砂刃的前面。
他难道不仅是一介书生而已吗?
周济图笑道:“那咒确实差了些,让我泄力了这么久,但幸好是赶上了。”
韦渚失神叫道:“你竟果然是术师么?!”
周济图道:“我是!却也不是。”
韦渚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满腹的疑问,但是都没有时间听你解答了。我仍然愿意相信你是一个好人,我只问你一句,你能解决此事么?”
周济图笑道:“绰绰有余。你放心去吧,帮我向你朋友问句好。有空一定要来前城看看,我很乐意交你这个朋友。”畫
韦渚只怕鹿凌驹身在危险中,心烦意乱,只想快快脱身出来,也顾不得许多了。临走前留下一句话:“纵使他千般不对,也总算还没有致人性命,请你不要杀他。”
周济图道:“了然。”便目送韦渚消失在群山之中了。
……
却说鹿凌驹被黎衾雪和倪小遥一路架着,艰难地穿过山间树林,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他们时不时回头看,身后一直没有动静,便忍不住猜测后面芝先生是否并没有打算追上来。
倪小遥道:“山路曲折,即使是仙学的先生,一时只怕也难以找到,即使我们方才用了元神术,他也只能定一个大概的方向。不如我们先停下来,将伤腿治疗好了,我们再往北边继续走。”
鹿凌驹道:“有理。不过请问你们是如何发现我的。”
沉默了一会儿,黎衾雪说道:“血腥味。”说着她回头向后面走过的路看去,倪小遥与鹿凌驹便也都回头看了。畫
黑暗中难以看清楚,但那确实是一条长而细的血径。
倪小遥大惊道:“这可糟了!他一路流血,恐怕将我们的行踪全部暴露了!”
“停!”黎衾雪忙将鹿凌驹放了下来,道,“坐住!”她将鹿凌驹扶至旁边一个大树的树根旁坐下,让他将腿伸出。
倪小遥不安道:“他这伤,恐怕没有小半个时辰的工夫搞不定。”
黎衾雪道:“现在不治也得治了!如果不稳住出血,连基本的动作都行动困难的话,将他送到外面也逃不掉。”说罢她轻轻地翻动他的脸,鹿凌驹也颇为配合。只见鹿凌驹已面无血色,嘴唇发白,额头汗珠颗颗渗出。黎衾雪长吸一口气,道:“你怕疼吗?得把这个东西取出来。”她指着仍然插在鹿凌驹腿上的那一段树枝。
鹿凌驹赶紧按住道:“我自己来!”说罢他便摸向大腿,两指夹住树枝的一端。树枝已然温热,竟已被血液浸得湿软。鹿凌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但还是咬紧牙关,一把抽出。
血喷涌而出,喷到了泥地上,喷到了鹿凌驹的衣服上,也喷到了黎衾雪白皙干净的手臂和脸颊上。因为黎衾雪早已候在一旁,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动作,这样才能及时地做出反应。因此黎衾雪绝不会躲,她甚至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畫
旁观的倪小遥见状动容,但见黎衾雪的指尖泛起了绿光,迅速堵住了鹿凌驹腿上的伤口。这便是“荣”系仙术中的一种治疗术式,叫做“青光引”,用于外伤,止血愈合。黎衾雪本身修为精进,在每一个术种上都是数一数二的水平,更何况这种简单的治疗术式。很快,血液便再也不会像喷泉一样喷出了。
鹿凌驹抬起了疼得苍白的脸,满头是汗。他说道:“仙术果然厉害,先谢过了。”
黎衾雪问道:“疼吧?这已经是最快的方法了。”
鹿凌驹挤出笑容,故作轻松地说道:“不疼,最重要的是你已经将它治好了。”说着便要站起来。然而一起立,大腿又传来了钻心的疼,疼痛攻上天灵盖带来巨大的眩晕,他便一时没有站稳,又复向后倒去。幸得两位少女及时扶住,才不至于摔倒。
黎衾雪道:“可没有治好,只是止住了血罢了,你仍需一段时间才能恢复。瞧瞧,腿上还有一个大窟窿呢!”
鹿凌驹咬咬牙道:“足够了!”话音刚落,鹿凌驹突然俯身朝前跳出,双臂一边一个地环住两个少女,将她们扯了出去,一齐重倒在地。
倪小遥被冲击得厉害,腹背疼痛,不禁怒道:“你做什么?!你……”畫
“起!”黎衾雪也倒在地上,但很快坐起,一声疾吼打断了倪小遥。
只见三人前方的地面上,拔起一座石板,挡在了他们面前。紧接着就是一阵雨落屋檐的声音,石板也随之剧烈地抖动。黎衾雪凝神静气,只将左手从里面按在石板上,另一只手伸出三指,口中默念两句,抵在左手手背上,轻喝一声,石板便从内到外迸出一道气障,霎时间,声音总算暂停,但抖动依然继续,想是攻击未止。三人均面如土色。
倪小遥惊叫道:“他找到我们了!”
黎衾雪依然稳稳控制住由“砂石聚”造出的石板掩体,也不探头出去,只是心中琢磨:“到底是什么东西杀过来了?!”
不是常见的“砂石聚”或“凝冰刺”,这些“凝”系仙术术式造出的飞行暗器,一定有一个明确的发出点,有可能是术师本身,也有可能是仙器。“凝”系术式的进行需要时间,而术式进行时的元神波动直接发散到空间中,即使没有看见施术者,也不难被捕捉到。
此时黎衾雪却并没有感觉到明显的“凝”系仙术的发出点,莫非只是普通的暗器么?
鹿凌驹突然开口道:“是那棵树!我看见那棵树的树叶动了,落下来就如同刀片一般!”畫
树叶?!
倪小遥紧张道:“以术控制生灵的,便是‘荣’系仙术。但‘荣‘系一般只用作生长治疗,极少作为攻击仙术的。我没有见过这种术式,所以一定是很高级的术式!”
黎衾雪蹙眉道:“连你都没见过么?”又闭眼探查一圈周围“博”的波动,然而四面八方好似又归为寂无,陡然安静,石板也不再抖动。仿佛那人忽然放过了他们。只听得黎衾雪大声道:“仙学的地界里面,是不许杀人的!”
自然不会有人给她回应,但黎衾雪仍然竖着耳朵听着。
黎衾雪又道:“我已经知道你是仙学的先生了!”
而这一次在不远处,终于听得有人微微叹气。他幽幽说道:“你们与此事无关,把他交给我,我不会伤了你们的。”
如此说来,那人倒是承认了自己是仙学先生的身份了。黎衾雪与倪小遥对视了一眼,目光间都有些失望与难过。她们是仙学的学生,亦以仙学为傲,此番她们却亲眼见了一个先生欲对一个不会仙术的伤者动手,这种行为听起来实在可耻。畫
黎衾雪轻声问倪小遥道:“你听出是哪一位先生了吗?”
倪小遥摇摇头。凡是接触过几次的先生,倪小遥总能记得他或她的声音的。可这个先生的声音她却想不起来。
黎衾雪又大声道:“先生为什么要对他出手呢?”
芝先生大声回应道:“因为他就是一个贼人!”
黎衾雪道:“如果是一个贼,您不妨现身,将他偷窃的行径与我们一起对对证,果然如此的话,我们和您一起将他押到仙学去,明天公开审判。”
芝先生听罢一惊,他却如何敢言明鹿凌驹偷窃的乃是一个人?此事本来他们不当在先,如果将那贼押到仙学去,恐怕贼人只会被安一个擅闯仙学的罪名,而自己与伏先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思前想后,伏先生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此事涉及甚广,你不要再打听了。你如果要护着他,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芝先生如此态度,当然更让黎衾雪与倪小遥生疑。鹿凌驹方才猛然动了一阵,如今倒在地上大口喘气,脸上血色全无,然而见此情景,黎衾雪与倪小遥也不敢分神出来施展治疗仙术。畫
倪小遥心生一计,附耳与黎衾雪说了,黎衾雪点点头。倪小遥便大声说道:“如此便好,既然你是仙学的先生,我们信你便是。但我们不知道先生现在何处,你走出来,只要你放我们走了,我们就将他交给你!”
芝先生闻言大喜,正欲从林中走出,又突然迟疑,心想:“这女学生若是欺骗我,叫我现身反而向我出手的话,那我可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便留了个心眼,大声回答道:“你们不必怀疑我。你们若是将他交出来了,我一定放你们离开!你们看见西边约五六丈地的那棵树了么?将他送至大树底下,你们便走吧!”
倪小遥只道:“是!是!”说罢向黎衾雪使了个眼色,便要站起来,却又被黎衾雪黎衾雪拉下,按住说道:“我来!”便纵身跃出。
当晚雨过月出,在这山林中却还黑糊糊的。芝先生见那挡着的石板碎化,只道是那两个女学生果然愿意交出鹿凌驹来,便先信了半分。又忽见甩出一个人影来,奔着那西边的大树砸去,不由得大惊。他知道鹿凌驹元神微弱,又受了伤,只怕摔在树干上将他砸死了,便轻呼一声,紧走几步探出身去,正要查看鹿凌驹是否无恙。谁知那人影倒在树下,等芝先生一动又忽然站立起来,竟如离弦的箭矢般冲向了芝先生。
与此同时,另一处的倪小遥大喊一声道:“他在那儿!找到他了!”
芝先生知得自己受骗,怛然失色,口中叫道:“隐!隐!”四周繁茂树叶,丛生杂草立时疯狂生长,一大片草叶将自己全部盖住,护着他极速后退。在那枝叶遮蔽住他的视线之前,芝先生清晰地看见了那个朝自己飞冲而来的少女的脸。
微弱月光下,他看见了那张俏丽粉嫩的脸,双眉紧蹙,目光如电。芝先生为这目光感到慌张,但另一件事却让他无比震悚。因为他认出了这个少女。畫
黎衾雪。禄城仙学的黎衾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