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给我说过,故事终将迎来结局,无论好坏,”易初看了看手上的表,对雪姬说道,“紧张吗?”
“有一点。”雪姬点头,老老实实地承认了下来。
“我也很紧张。”易初看着自己在微微颤抖的双手,眉头微蹙,“明明一周以前我还是个学徒工来着。”
“这可能就是天生的战士?”雪姬玩笑道。
“但我不想当战士,我想当水银公司的首席技术顾问,或者是无畏号的机修队长。”易初笑了笑,然后目光直视前方:
“……博比·奎因。”
“什么?”雪姬有些困惑。
“他的名字,”顺着易初眼神的方向,雪姬看到了牢笼里的那句破损不堪的身体,“他是个机修师。”
“我认识他,他在店长家楼下开着一家机修铺,不过手艺很次。有好几次我去店长家打扫卫生的时候,他的店里都有客人在闹腾。”
“小的时候有一次我和店长吵架,就跑出家想要离家出走,结果刚刚跑到楼下就摔倒了,哇哇直哭,刚好被他看见。”
“他把我带回家里洗了个澡,还留我睡了一晚。”
“他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儿,金色头发,黑色眼睛,今年七岁。”
“我很害怕,即使有一天成了机修师,也会莫名其妙地变成这个样子。”
易初沉默片刻,然后站起身,眼神中恢复了坚定。
“继续搬吧。”
“还有一个小时。”
……
醴泉Boss的名字是杰克。
早些年他的外号是快手杰克,再后来变成了黑手杰克,而当他成为了醴泉的老大之后,大家都叫他Boss。
“Boss,马上到了。”手下轻声叫醒了他。
他睁开眼,橘黄灯光混着蓝色招牌涌进他的眼睛,让他不禁眯了眯眼。
岁月并没有在他的面容上留下太多痕迹,除了左眼处一道自额头划至鼻尖的刀疤,那是他最好的朋友留下的。
他亲手杀死了他,因为后者被巫毒帮查出是委员会的特工。于是为表忠心,在逼问完所有的情报后,他亲手了解了朋友的性命。
他的朋友在死前,向着他平静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杰克一直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他记得那个朋友死前说这句话的眼神。
于是当他自立门户时,他为自己的黑帮起名为醴泉。
现在他已经成为了醴泉的boss,昔日的名字也没有会再提起,但他仍然不满足。
他希望提到自己的名字时,所有九凤地下城的居民都会露出恐惧而敬畏的目光,就像巫毒帮和瓦伦迪诺一样。
早有小弟踢开聚拢在车门的乞丐,为他打开车门,聚拢在他周围。
他环视一周。
这三四十号人就是醴泉的中坚力量,也是他能够得到邀请的本质原因。
如果没有这么一群能打敢打的小弟,即使他凭借那些交易与大帮派说上了话,但转眼就会被啃噬殆尽。
他点点头,在簇拥下向着醴泉走去。
……
两小时前,地下三层。
“杰克并不是孤身一个人,醴泉能打的黑帮喽啰至少有三四十人,如果一拥而上,你再能打也没有用。”
费希特冷着脸道。
“所以得先把他们分开,”易初想了想,说道,“关心则乱。”
……
就在杰克的视线转向醴泉大门时,轰隆爆炸声突然响起。
一阵烟雾和火光从醴泉门口冒了出来,随之而来的四处逃散的、惊叫着的人群。
有陪酒女惊魂未定地在门口停下——他认识这个陪酒女名为雪姬,是这家酒吧的头牌。
于是他拉过雪姬,大喝道:“什么事,发生了什么!”
“爆炸!”
雪姬面露恐惧。
“楼下二三层好像发生了爆炸!”
杰克面色立刻沉了下来,阴沉得像是能拧出水来。
地下二层有自己的电脑,而地下三层则有……那些东西,都是不能暴露的事物。
他眯起眼睛,叫来身后的一位亲信,让他先下去看看。
十五分钟后,并没有人回来。
甚至连腕表信息都没有收到。
眼前的醴泉就像是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冷冷地凝视着他。
不能再犹豫了。
再拖下去九凤的那些警卫也会赶过来,应付他们又是一桩麻烦事情,特别是在地下二三层都不能暴露的前提下。
他果断叫上自己的亲信,一起走进醴泉。
跟在杰克身后的人一共有六位,加上刚刚走进醴泉的那位,这七位都已经跟随他多年,在他还叫做黑手杰克的时候就已经一同经历了无数场战斗。
而他也不惜血本地帮助这些人进行机械化改造,地下三层交易得到的钱多半都花在了这里。他们也对地下三层那些东西心知肚明,是他最铁杆的支持者。
论及战斗力,即使是与巫毒帮那些大帮派的精英相比,这七人也毫不逊色。
想到这里,他又想到前些日子与人同归于尽的洛克,忍不住心中微怒,却又不知道该向谁撒火。
压下心头的怒气,他大踏步走进地下。
地下一层已经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爆炸后的痕迹。
他一眼就看出,炸弹的威力一般,连墙都没能炸毁,只是点燃了些许易燃物,烟尘滚滚有些吓人罢了。
这样他心中更有把握了些。
看起来不过是些许蟊贼。
也许这些人连地下二层的门都没打开……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看见了地下二层洞开的大门。
怒火再一次在他心头燃起。
于此同时,一抹烦躁也绕了上来。
毕竟地下三层的维生设备都是他花大价钱买的,如果稍后的战斗波及了这些设备,他还得重新添置一套。
于是他按下直接向二层扔手雷的打算,沉着脸带着兄弟们走下二楼。
即使是正面战斗,他也绝不会害怕这些蟊贼。在狭窄的地形下,光是高爆手雷,就足以让这些蟊贼吃个大亏。
……
“在地下二三层战斗的确可能可以分散他们的战力,只是这种情况下,一个手雷就能让我们全部完蛋。”
易初则看向费希特,腼腆地笑了笑。
“不是还有你的那批义体么?”
……
他们沿着走廊一路向前,在地下二层并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于是很快就来到了地下三层的环形区域。
发现这里并没有硝烟,杰克心中一喜,然而紧接着又是一惊。
环形区域内的牢笼已经空无一人。
而在环形区域正中央,有个身影正盘腿坐着。
杰克毫不犹豫,一个手雷就扔了上去,然后向后卧倒。
战斗之中切忌犹豫。
务必先发制人。
果然,眼前之人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迅速地攻击,在爆炸中四散飞开,残骸发出滋滋的声音。
滋滋?
他眯着眼睛走近几步,脚下已经沾上了残骸流出的液体。
不是血液,而是机油。
就在此时,他听见身后远处传来大门骤然关闭的哐当声。
糟糕。
他面色急变。
下一刻,灯光突然熄灭。
“切成光电探测。”杰克面色不变,而周围亲信也同步打开了光电探测系统。
这种情况他遇到过不止一次。那些无知的小混混们以为关了灯就能隐匿住自己的身形,但殊不知光电探测早已经是机械改造最基本的功能。
即使在漆黑一片的空间中,凭借微光和红外线他们也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的踪迹。
就如同现在那样,地下三层的那个身影是如此显眼。
那个蟊贼藏在地下三层么?
然而下一刻,他就发现,那个身影在他的光电探测系统中消失了。
不仅是那个蟊贼的身影,就连身边的亲信也消失在了探测系统中。
一片漆黑中,有人说道:
“Boss……是石墨颗粒气溶胶。”
他感知到了有液体在他的皮肤与金属义体表面凝成,粘稠而湿润。
杰克当然知道这是石墨颗粒气溶胶,但他想不通为什么对方要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石墨颗粒气溶胶。
在石墨颗粒气溶胶的阻碍下,一切电磁讯号都会被极其微小的颗粒折射屏蔽,光电探测系统也无法生效,就连正常的电磁通讯也会受到极大的干扰。
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通常是用来抓落单的喽啰,或者充当逃命时的烟雾弹。如果他没记错,醴泉的仓库里就储备着好几箱。
可问题在于,眼下是一片漆黑的环境,用气溶胶阻断了电磁的感应,对方又要怎么瞄准自己的位置?
“分散。”
他立刻下令让自己和亲信分散站位,各自寻找掩体。
也许是指望他们会呆站在原地?
他磕磕绊绊地找到一处掩体,从触感上感觉应该是牢笼。
“先不要开枪。”
眼下谁都看不到谁,贸然开枪只会暴露自己的位置,甚至还有可能误伤到队友。
他微微蜷起身子,看着眼前的一片黑夜,眯着眼睛。
难道这样你还能看到我?
……
“可这样一来,我们也看不见醴泉的人了,”费希特在靠椅上转了个圈,面向雪姬与易初,“仓库里的炸弹威力太小,是炸不死他们的。”
“即使你让杰克和他的手下分开,又诱骗他们扔出了手雷,但在毫无视野的情况下,你不可能瞄准对方。”
“凭运气的话,他们至少有六个人,而我们只有三个。”
费希特说完了自己的判断后,又补充道:
“除非你的秘密……”
“可以。”
易初打断了费希特的话,平静地图穷匕见:
“不管是多黑的黑夜,我都能看到他们。”
……
啪。
一声闷哼。
杰克听出那是鲁斯西的声音。
震惊之余,他立刻站起身来,试图转移位置。
啪。
又是一枪。
这次命中了他的大腿。
鲜血汩汩流下。
于是他停下脚步,跌坐在地面上,看着眼前深沉的黑暗。
一次是巧合,但两枪都命中就不是了。
啪-啪-啪-啪-啪。
五声枪响伴随着五声闷哼。
杰克的心也随之沉到谷底。
又有杂乱无章的枪声响起,但始终没有传来回应,反倒是有一颗子弹从杰克的脸前擦过。
伴随着一声“Boss快走”,枪声彻底归于平静。
杰克愣愣地看着前方,仿佛看见有死神挥舞着镰刀翩然而至。
漆黑一片中,易初走到了他的侧后方。
他看不到眼前的人,但十二张图纸正静静漂浮在他的视野里。
每一款义肢都价格昂贵,而且运作健康,绿色的线条从他的心脏蔓延到各个器官。
眼前的人是所有敌人中,义肢最豪华,也是最健康的那个。
他就是地下三层那副惨状的罪魁祸首。
于是易初把他留到了最后。
原本他以为到了这种时候,自己还有很多话想说,譬如愤怒地质问他为什么要如此残忍,为什么能够如此无情地对待其他人类。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反驳自由交易的荒谬言论:
人只能是目的。
人不能是手段。
然而真的到了这时,他反倒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是沉默地举起了枪。
辩论是为了说服第三者,可此时应该倾听的第三者都已经沦为行尸走肉,辩论又有何意义?
他不是审判者,他只是九凤的野草。
遇到火星,就想烧了这片黑夜。
于是他只是沉默着,扣动扳机。
血花四溅。
扑通。
杰克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血液从脑后流出,浸入地面。
恰好染透地面的铭牌。
刻着机修师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