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端午,不像外地那样的隆重,没有各种各样的习俗,但休闲这一项是一样的。山里的彝人,不大兴过节,不过端午节是家乡彝人的众多日子里是个节日特例,在一天,是没有人在下地劳动了的,他们觉得这一天必须闲着,对天进行察言观色。朴实的农民,是靠天吃饭,看天的脸色进行农事安排的。他们始终相信,节前有雨必有丰收,节前无雨必会欠收。在外人看来这可能是彝人的迷信,但在我们彝人心中,这是对大自然的敬畏。端午节这一天,杀鸡吃鸡是基本活动。在前一年就会约定好下一年在哪家吃鸡,杀多少只鸡。在这样的一天,长者自然是休息了,年轻人,像我一样的是本场聚会食物的操刀手。杀鸡放血,看血的颜色,吃鸡拔鸡舌,看曲直。自然喜欢血深红和舌直。如果都好,长者不会夸讲“厨师”,而是预想今年的收成;如果不怎么好,长者就会对年轻人提出的建议,说什么家务农务和学业一起抓之类的。那时,也只能是点头答应。
我的家乡在大凉山。山里四季百花开放,所以有蜂。但是蜜蜂难养,彝人说,养蜂都得看自己的个人缘分。得缘者少,所以蜜蜂也少,自然蜂蜜也就不多了。大山彝人是朴实的,我把他们比做纯天然蜂蜜。家乡蜂蜜在家乡那个地方是出了名的。家乡人很少出卖蜜蜂,而是以礼品送给亲朋好友,蜂蜜就变得珍贵了,这更加提高了它的名气,同时增强了它的市场竞争力。在西昌、成都,每逢有人问起我的籍贯,回答之后,对方肃然起敬:“哦,你们那里盛产糖心苹果。”我第一想到的就是老爸养的蜜蜂产的蜜,因为我家没有苹果。西昌有专卖蜂蜜的店,也有特别标明:正宗大凉山蜂蜜。我也吃过,但吃不出正宗的味道,却吃出了工业的味道。出走一个青春,所食甜品多矣,但和家乡的蜂蜜完全不能比。
百花头上选群芳,收拾香腴入洞房。但得蜜成甘众口,一身虽苦又何妨。蜂蜜,我选家乡的为上佳,色亮而味甘甜,现代女性喜食之,有美容养颜之功效。
端午节,我们那里兴吃蜂蜜,而且吃刚早晨采取的,这是这一天的重要活动。人们相信,端午节吃蜜有神奇的药物功效。不知道这是哪时定下的,可能是端午节闲着,嘴馋的人创下的神话吧,至今人们相信了传说而已。这是美丽的传说。童年时光里,端午节是最甜的一天。蜜蜂,我们用筷子挑着吃,用核桃或者荞饼蘸着吃,也经常用手舔着吃。那是一种神奇的液体,粘稠、发亮,极致甘甜,在儿时的梦里甜腻无比。
大人们采蜜是很小心的,也是很大胆的。在端午节早晨,扒去上衣,裸着上半身小心翼翼的靠近蜂箱,决不能大摇大摆。每次见父亲身上爬了蜜蜂,都叫人害怕,同时也羡慕他这一招绝世神功。父亲说过,蜂子只会叮移动的血肉,假如你不动,被叮的几率远小于走动。父亲拿着一个碗盆,一把小刀,先是用一把小火烟熏一下,把蜂子都熏得晕头转向,再动手掀蜂箱盖,然后轻轻一划、一接,满盆蜂蜜就出炉了。父亲与蜜蜂算是有缘的,他养了五六窝,全都赤裸上阵,挂彩却也很少。我想那是缘分既定,今生便是长相厮守,而不是一蜇而亡。
端午一早,端出的是一大盆热腾腾的蜂蜜。人们围坐着吃蜜,蜜上还活蹦乱跳的蜜蜂,偶尔也有从外面闻讯赶来的人或者蜜蜂或者苍蝇。人是坐了下来,蜜蜂是被撵了出去,至于苍蝇,当然被拍死了。真冤,为了一口甜食,竟献出了生命,而人还在嘻哈坐着。
曾经阅读阅读过一个关于勤劳的预言,一只苍蝇讥笑勤劳的蜜蜂。在家乡,蜜蜂无疑是最勤劳的,人们收获了蜜蜂的劳动成果,觉察到生活甜美无比,也变得勤劳刻苦。如果说,端午的蜂蜜真的有什么奇效的话,那一定是让人们变得勤奋朴实。
出走,沧海难为水。回得去的是故乡,归不了的是童年以及那一个个有滋有味的日子。半生,愿归去,再尝一口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