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间。
餐桌上,斯嘉丽一边给最小的艾比喂辅食,一边还得留神叫兰道尔不要把食物弄得到处都是。全程都没有再给自己的丈夫哪怕一个眼神。而瑞德一边回应着邦妮——“爸爸,我要吃你盘子里的食物”,一边暗自观察着妻子的表情变化。
他想了很多,但始终没办法确定这回到底是过去说的哪句鬼话留下的陷阱又惹恼了斯嘉丽。
他想,总不至于是那句“你想多了,我这是在邀请你做我的情妇啊!”因为到最后他也没舍得叫斯嘉丽做个没名没份的情妇。
难道她是记恨起那句“哪个女人也没有你卖的这样贵,你不值三百块”,但这也不对,因为他这辈子压根就没说这句话,而是顺着她的请求,挤走了让他曾经嫉恨得想要亲手杀掉的弗兰克·肯尼迪。
无论是故意在其他人面前卖惨,显得自己是一个深情又可怜的丈夫和父亲,而斯嘉丽是个冷酷且绝情的妻子和母亲,还是想方设法断掉她的经济来源让她只能依附于他,这两样手段他也都渐渐放弃了。
同时,他又记起斯嘉丽在查尔斯顿所受到的歧视和奚落,但那也不是他发出来的。就像过去斯嘉丽总是对他说“你干嘛非要说些惹怒大家的话呢?”这回分明是她自己要说些惹怒查尔斯顿人的话,并不是他有意要给她难堪。
毕竟他上一回这么做,结果便是她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彻底断绝了他们俩之间的所有联系。这次他已经是个相当老练的扫雷高手,非常清楚哪些地方可以踩,哪些地方不可以踩。
比如过去他不敢让斯嘉丽知道他爱她,现在倒是可以经常说了。因为他发现了斯嘉丽虽然喜欢利用别人对她的爱,但也会仅仅因为对方说爱她就格外宽容大方。虽说这样有些愚蠢,但也着实蠢得有些可爱。
每当斯嘉丽以为仅凭他爱她这一点就可以利用他的爱来做些什么时,他那冷酷而清醒的头脑总是能够适时给这个火热的小叛徒浇上一盆凉水,叫她气得炸毛。然后她会发誓再也不要理他了,但是过了没多久就又给忘记了,任凭他给她把炸开的毛重新捋顺。
在她企图逃跑之前,这样的把戏瑞德•巴特勒玩得不亦乐乎。只是她一回到老家,心中便又有了许多别的东西,又有了让她不惜卖掉自己也要保住的塔拉,又有了可以托付真心和后背的威尔•本廷,又有了已经不再认得她但心里仍然满是她的父亲杰拉尔德。而他则重新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有的时候他会想,或许斯嘉丽永远也没有办法真的爱上他吧!哪怕她自己亲口说过也是不作数的。当时她是这么说的:“如果我说我爱你呢?”而他是怎么回答的呢?“那就是你的不幸了。”于是最后他们两个都变得不幸了,甚至于他还要更不幸一些。
在短暂的不幸后,她很快就重新出发,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而早早就说要重新开始新生活的他却好像被永远地困在了过去,困在了回忆里,除了回忆和寻找,什么也做不了。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在巴黎好不容易再见到她时,那双绿眼睛流露出的疏离和警惕。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心里就像是被匕首给硬生生捅了几个洞似的痛得十分难受,但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知道是在笑她,还是笑自己,亦或二者兼有。
他又想起他们分开前的最后那次会面。
“我说你怎么这么快又跑来找我呢!原来是缺钱了。”
“亲爱的,或许我还可以这样称呼你,早在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会审查你的每一分用度,并且绝不允许我的哪怕一分钱用在艾希礼或者塔拉身上,你不会是忘记了吧?”
“你没有忘记就好,如果现在棉花的行情走势好也就算了,只当是我又投资了一项产业,但显然你的那个破农场就是个无底洞,我可不想把我的钱白白砸进去,最后连个声响都听不见。”
“装哭也没用,你还以为我是过去那个见不得你眼泪的瑞德•巴特勒吗?”他冷酷强硬地抬起斯嘉丽兀自低下的头颅,然后惊讶地发现那张惯会虚情假意的脸上竟是真的有泪。
他看着她狼狈地抹掉眼泪匆忙跑掉了,而自己则僵立在原地,有些惊讶又有些恐慌地发现他似乎又开始逐渐丧失了对这个女人眼泪的抵抗力。
那天以后,他一日一日地盘算着日期,差不多了,是时候了,再不回去该叫邻居们起疑心了,他也很久没有见过韦德和艾拉,是时候回去看看这两个孩子了。
当他重新又回到亚特兰大,踏上桃树街的土地,在频频感受过路人奇怪的注视时,也仍然没有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他进入到那栋由他亲手监造,完全按照斯嘉丽意愿盖起被他称呼为“一栋扭曲可怕的怪物”的房子,发现这里竟好像空无一人。
台阶、桌面乃至楼梯扶手上都落了灰。
这奇怪的情形让他变得有些焦躁起来,他走上楼梯,试图找到这里还有人住的痕迹,可这里确实是什么人都没有了。他报了警,然后才从警察口中得知,原来他们已经离婚了。
那封他故作姿态留下的已经签好了字的离婚协议书上,婚姻的另一方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份有法律效力的法律文件在提交公证后,宣告了他们婚姻关系的终结。
而他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