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六月,那时的羟巫戒备森,众士兵严格把守宫门。
整个羟巫一片死寂,黝黑暗沉的石头一块块落在沙漠之中,枯老的树枝还嘎吱嘎吱的立在沙漠之中。
百姓怨声载道,有的拖家带口的往南边去,我站在沙漠之中看着这些面色干黄的民众,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苦楚。
我依旧记得娘亲双手抚摸着我的头跟我说:“我们坍鹰长大一定会是个好男儿,”
那时的我才四岁,不懂娘亲口中的好男儿是什么意思,我喏喏的问到:“娘亲,怎么样才算好男儿呢?”
娘亲低下眉头,顿了顿,神色颇微淡然,缓缓的说到:“娘亲不求你以后能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娘亲只求你一生平安,做自己想做的事,有担当,有责任,就是好男儿。”说完母亲又挠了挠我的后脑勺。
黄沙漫过枯石吹打在我脸上,我的脸有些微痛,眼前的人们发出沉重的叹息声,我的喉咙微微发绀。
我依旧清晰的记得国舅那一棒一棒的伤痕在我身上挥之不去,更在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他狠厉狰狞的面容在我脑中反复出现,就算是养的一条狗也有休息的时候,何况是对待自己的亲外甥。
自母亲去世后,我从未放下过戒备,每日都活在惶恐中,斗争中,他逼着我成长,逼着我成为他想要我成为的人。
想到这些年来自己做的事儿,我不禁轻哧一笑,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我一个人走在大漠之中,黄沙飕飕的吹打在我脸上,只见远处一个紫衣女子蹲在一颗枯树旁,好似在翻找着什么。
我看她的衣服像是上都人,我有些好奇,走了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还未发现我,自顾自的在树洞里翻找着什么,直到我的影子帮她把炎炎烈日遮住,她这才像是发现什么一般,身体一僵,顿了顿,转身抬起头,看到我后,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着往后缩了好几步,将手藏在后背。
她这模样像是偷吃东西的孩子被大人抓住一般,我不禁笑了笑。
在这羟巫大漠之中,我从未见过皮肤如此白皙的女子,她眼睛的弧线好似狐狸一般,但那双眼珠却又闪烁得像山泉之中的清水,一张鹅蛋脸巧夺天工,下颚线弯曲分明,将她一张脸刻画出来,高挺的鼻梁立好似这大漠之中的沙坡。
她定睛看了看我,又爬了起来,强装镇定的问到:“你是谁?”
我向前靠近她,抬手去打量她的侧脸,那知她瞬间将我手打掉,又朝后退了退,提高声音说到:“我告诉你啊,别招惹我啊,我不是你招惹得起的!”
我轻哧一笑,原来她以为我想要轻薄她,不知怎的,我就想趁着她这模样故意逗弄她。
我向前迈开脚步,不断的逼近她,她又向后退了退,眼中却看不见丝毫害怕,我掀起手想要去扶她的下颚,缓缓的说到:“怎么这么说?你以为我会怕你?”
“这大漠之中,你一个弱女子能把我怎么样?”我提高音调故意说到。
她戒备的又向后退,言语中竟多出几分劝告的意味:“我不想伤害你,所以请你自重!”
她说这话更是激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想着再逗弄逗弄她,故意说到:“我倒像看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她朝我身后看了看,眼睛突然闪出光亮,招手高呼道:“赵伐,我在这儿!”
不等我反应过来,我的身体猛的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推倒在地上,待我反应过来,只见个身穿汉服的男人出现在我眼前,他五官精致,眉眼浓密,是难得的好看面容,而这面容不像我们羟巫这般凌冽分明,又缺少那上都的水润之感,他综合了两国审美的优点。
他狠厉的看着我,将那紫衣女子护在身后,紫衣女子躲在他身后朝我摆弄了个鬼脸。
我站起身来,走了过去,对上他那狠厉的双眼,笑到:“兄弟你是不是误会了,我看她一弱女子在着大漠之中,害怕她出事才过来的。”
谁知那女子竟像个孩童一般,朝身前的男人喏喏的说到:“撒谎,赵伐,他刚才明明就是一副轻薄的模样。”
赵伐”二字传入我的耳中,我看着眼前的男人,原来他就是上都三皇子,那个百姓口中赞不绝口的天选之人。
他峥峥的看着我,并未说什么,拉着她的手便离开,离开之际,那紫衣女子转身朝我摆了个鬼脸,我不禁笑了出来,大声的补充到:“兄弟,你真的误会了!”
他拉着她忽溜溜的离去,并未回应我。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沉下心来,他凛然一身,眼神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严,身上散发着帝王般的气息。
我知道他是几个皇子中最出众的,几年前,我打探到他要独自南下,我知道他与那大皇子水火不容,索性让人装成汉人的模样跟随他一起去了南边,那杀手都是经过羟巫专业的培训,说得一口好汉语,挑选的也都是最像汉人般的模样。
我想趁机将他灭掉,只要他不在了,拿下上都对我来说就是轻而一举的事情。即便行动失败,也会加重他与大皇子之间的矛盾,我想,凭他的聪明才智与城府,大皇子早晚会死在他的手中,也正好顺手帮我灭掉他。
果不其然,机缘巧合中我帮他一举消灭羟巫,他一时名声大噪,所有人都俯首称臣,大皇子也如那热锅上大蚂蚁,即便仗有老皇帝的宠爱也无法。
他越发的狠厉,明目张胆的将承乾殿包围,将大皇子软禁起来,老皇帝气得吐血,中风卧病在床。
我因为帮他拿下羟巫也跟着进了上都皇宫,成为他的心腹。
在这皇宫之中处事,最住要的就是眼明口严,这一点我自小便明白,我知道姚子忌是她的禁忌,谁都不可动她。
大皇子若不接近她,或许还能多活几年,这宫中之事我多多少少也都知道,我知道那大皇子向来无能,沉迷于美色,可对这姚姑娘却有一番独特的情感,羟巫覆灭后,大皇子便跑到离心院门口去等,正巧的撞见赵伐送姚子忌回去,赵伐向来就是个霸道的人,将姚子忌紧紧的楼在怀里,看都不看他一眼便从他眼前走了进去,我与黎骁在门外看着大皇子一副尴尬的模样不由得相视一笑。他当然难堪,低着头离开。
这个草包,难怪成不了大事。
可他脸皮厚啊,知道姚子忌喜欢去花园,他便变着法儿的去花园巧巧遇她,知道姚子忌喜欢吃桃,便让宫人送了好几盘过去,姚子忌一口回绝了他,他哪里知道赵伐专门在宫外开了块土地,为姚子忌种上了她最爱的桃,桃花盛开时节就带着她去赏花。
许多人都说姚子忌是妖女,迷惑殿下,搅得殿下心神不宁。
她们那知,殿下那样决绝的人,又岂是能被皮囊迷惑,在羟巫,她时时刻刻都陪在他身边,她好似暖阳,永远都笑得那样开心,而他好似轮冷月,孤独的挂在星空中,她不畏惧,一心用自己的心去温暖他,靠近他,她能给予他的是他缺失已久的爱,真心,笑容,欣慰,她的眼里没有为杀戮,她的眼睛清澈得得像泉水般,一个双手沾满献血的人他能不渴望得到那清泉吗?
在羟巫,我设了一群劫匪将他们包围,本想着趁这个机会将赵伐彻底解决掉,可是我看见她将他拉向空中,在空中盘旋,手中弹出丝线一般的东西将士兵的喉咙紧紧锁住,而他并未害怕,在士兵快要窒息时她又将这丝线松开,士兵纷纷倒地瘫软在地上,随后一群上都士兵便将我的人尽数抓走。
我躲在沙坡之后怔怔的看着这一切,想到上都那个流传之久的传说,再想着他去了南境边,我派出去的人尸首无存,至今也没有下落,而他却安然无恙,我看着姚子忌那美丽的脸庞,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想,心里暗自重新谋划着。
我看着他们走在羟巫的集市上,姚子忌兴致匆匆的拿起面具戴在他脸上,他并没有拒绝,甚至朝她比了个鬼脸的模样去吓唬她,姚子忌像个孩子般哈哈大笑,他取下面具跟在姚子忌身后,为她挑选这这些玩具,看着这一幕,那一刻,我竟以为他们就是一对平凡的夫妻。
我向旁边使了个眼神,那人便冲了过去,手中紧紧的拽着利仞朝赵伐身后走去,姚子忌还在一边蹦蹦跳跳的挑选着这些玩具,那人穿过人群,将利仞藏在衣袖之中,他猛的抬手要朝赵伐刺去,姚子忌一把拉过他,我迅速上前将他手中的刀踢落,将他的手绕在后背,转身对着赵伐问到:“你们没事吧。”
他还未反应过来,姚子忌已满头大汗,就这样,我以武夫的身份慢慢取得他们的信任,他当然不会这样轻易相信我,这也是我以半条命才换来的信任。
大战之时,赵伐被羟巫武士刺伤,那伤直击心脏,赵伐伤势严重,昏迷了三天三夜仍旧不醒,军营武士写信向上都报信,说三皇子病危,可是朝中并未派任何救援过来,或许皇上也是想乘机除掉他,这深宫之中的亲情就是如此,都望着这一块肉,可是谁有吃掉它的本事呢?
姚子忌就那样静静的陪着他,三天滴水未进,夜里我拿了她最爱的桃子,刚到军营帐外,我便听到她喃喃的说到:“赵伐,你能不能快点醒过来,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我待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我透过帐帘缝隙,只看到烛光下,她紧紧的握着赵伐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脸上摩挲着,脸上的泪水不断的掉落下来,她紧紧的闭了闭眼又道:“你知道吗,每次你数落我的时候虽然我老是喜欢跟你犟,可是我的心里特别的开心,因为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我希望你快点醒过来,我还要带你去梧桐树上看月亮,数星星呢!……”
她嘴里不断的说着她与他的点点滴滴,我看了看手中的桃子,心中有些失落,抬头看向天空,羟巫的夜色很干净,没有一丝乌云,那天空显得格外的远,细烁的星星在黑夜之中闪烁着,我悄悄的离开了营帐。
第二天的夜里,姚子忌把我们都叫了出去,不许任何人进去,直到第二天一大早,我与黎骁见军营里仍没有任何动静,便试探着打开营长,走进去,殿下身上的伤痕已消失不见,面色红润有光泽,只是姚子忌瘫软在一旁,她脸色本就苍白,那天的面色却更加苍白,像个去世之人一般,嘴唇失去了以往的光泽,嘴唇的皮脱落开来,黎骁上前呼喊殿下,而我却悄悄的走上前,探了探姚子忌的鼻息,我的手还未靠近她,我就感到一股寒意,她全身冰冷,她的鼻尖触不到任何气息。
我猛的一惊。
殿下缓缓的坐了起来,我退了退,跪了下来,黎骁见状也赶紧退了下来,赵伐见情形不对,看了看身边的人,我抬眼悄悄的打量他,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身边的人,好一会儿才抬手去扶她的鼻,大概是没探出气息,他身体开始发颤,颤抖着双手将她抱入怀中,我依旧清晰的记得他的模样,他好似发疯了一般,双唇不停的颤抖着,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喉咙里想要嘶吼,却怎么也吼不出来,嘶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还一会儿他大声嘶吼着:“干什么,滚,滚!”
我与黎骁被他这突入其来的反应吓到,将头低得更低,连连退了出去。
之后的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三天后姚子忌又清醒了,黎骁满脸疑惑,我也很惊讶,不过知道她那日盘旋在空中将我的人尽数打伤,我就知道她不一般,大抵还能接受。
他像中魔一般,将羟巫一举剿灭,回去后整个人变得更加张扬,
他对姚子忌更加的上心,几乎每晚都留宿于她哪儿。
我利用着他对她的情意,在南境边界制造出妖吃人事件,那日他两大婚,婚礼举行到一半,黎骁上报,他还是坚持与她拜完天地才肯出战,我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离开,姚子忌并未看他一眼。
我知道我们的世界是不允许有妖,我知道我与赵伐其实是同一类人,我想着与其日后来除掉那妖,不如让他亲自动手,这样我笃定能赢。
他心知肚明他与她不可能,但他也愿背着心去试探,试探着想要与一个妖长相厮守,他的内心早已支离破碎,那就这样吧,起码这样,还能还世人一个太平盛世。
我狠狠的闭着眼,磨砺这唇齿,我知道我爱她,可我清楚的知道她是妖,人与妖不可能在一起,他要愿冒这个险,我不愿冒这个险。
她走了之后,他顺利的登上万人仰慕的位置,整个人却如死尸般,直到巫俪的出现才有所改变。
巫俪是我在南境边界寻得的一位女子,模样与姚子忌十分相似,他与她初见时巫俪在水中挣扎,我拉着皇上去御花园散心,我看着水里挣扎的女人,冲进去将她救了上来,皇上看到她面容后目瞪口呆,一把推开了我将巫俪抱回寝殿,找了太医过来,我观察着他,他的眼睛忘若秋水一般的盯着巫俪,太医退下后,他挥了挥手示意我离去,我转身离开,心里暗自欣喜,一切都在照着我的计划发展。
快走出门口时隐约听到他嘶哑着声音对着床上的人道:“子忌,子忌,真的是你!你终于还是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我透过门缝看向屋内,巫俪还昏迷着,他却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将她的双手紧紧的握住,放在脸边,好似珍宝一般,不肯放下。
我脑中忽的想起在羟巫,姚子忌也是这般守候在他床旁,盼望着他醒过来。
事情如我所愿发展,赵伐一心放在巫俪身上,朝政荒废,整个人也变得颓废。
黎骁气得冲到承乾殿,指责他是昏君,黎骁义正言辞的告诉他,那个人不是姚子忌,谁知他大发雷霆,将黎骁禁闭一月,宫人更是无人敢去动他的掌中宝,他为巫俪修建了一座宫殿名叫“穆院”只是里面的陈设与离心院大相径庭,没有荷花池,没有梧桐,更没有桃树,我想他心里清楚的知道她不是他想的那个她,只是还是想自欺欺人,只有这样他的心里才会好过一些。
渐渐的,我发现巫俪爱上了赵伐,她告诉我她不想再做我的内线,希望我放手饶过赵伐,她愿意用她的命换取赵伐的命,她说他是可怜之人。
我嗤之以鼻,这个世界上的可怜之人有很多,他可怜,我也可怜,可是谁会有那个闲情逸致大发慈悲做圣人,我在马场里跪跑的时候怎不见得有圣人来解救我?从小我就知道,只有自己强大,才会有万人的仰慕,才会没有人敢欺负你,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我不是不知道。
既然这颗棋子使唤不动了,那我自然要毁掉她。
大殿之上,羟巫军将整个皇宫包围,我将巫俪挟持与他对质公堂,他很淡然,喏喏的央求我放了巫俪,说只要我放了她,他便将江山拱手相让。
至今想想我都感到好笑,他处心积虑得来的皇位,竟为了一届女子拱手相让。
我清晰的记得那日的情形,他拖着身子走下大殿的台阶,发出狂怔的大笑,他不停的狂笑着,直到累了才停下,他顿了顿,深深的吸了口气大声吼道:“你不就是想要这个位置嘛,来啊,我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请求!”
我顿了顿,没想到他能说出这般话,我挟持着巫俪向后退了退,他不断的走上前,我停下脚步,现在整个皇宫都被御林军包围,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慢慢走了过来,眼睛平静的看着我,直到走到我身边,他将巫俪拉到他身后,上前凑到我耳边说到:“替我保护好穆林,还有里面的人”
说完眼睛对上我,掀起一侧嘴角笑到:“兄弟,我相信你!”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眼里对我竟没有丝毫的恨意,相反是一种解脱的笑意,他将我手中的利剑狠狠的插入自己的胸躺。
黎骁在一旁惊呼到:“殿下,不要!”。黎骁拔剑猛冲过来,刚走出两步便被士兵架住,巫俪瞬间晕倒在地上。
赵伐砰的一声仰面到底,胸口的献血不断的涌出来,他眼睛怔怔的望着天空,天空很蓝,几多白云挂在上面,空中吹过一丝微风,他口中不断有献血涌出,他的唇轻微的颤动着,不知道在说什么,渐渐的他闭上了双眼。
我看着手中鲜红的剑,抬眼看向天空,人这一生总是极力的追求着心中遥不可及的东西,当得到那东西,才发现自己早已把最珍贵的东西弄丢了。
我想,或许他盼望着这一刻已经盼望了好久了,这一刻他终于解脱了,不用再追求权势,不用再勾心斗角,他心底某个角落还有缺失的父爱,但某个角落也有被姚子忌填充的甜蜜,他最终还是输给了自己,输给了姚子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