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总是重复的做着一个梦。江南水乡，杏花微雨，有一个身着鹅黄纱裙的高挑女子，撑着一柄油纸伞，走在古城斑驳的街道上，然后似乎听到有个少年的声音由远及近，像是踏雨而来，边跑边喊:清宁！清宁！等等我。

　　      每次梦到这里就戛然而止，我数次想看清女孩的脸，都是徒劳。只有那个少年的声音，倒是很清晰的在脑海里。

　　      揉揉眼睛，准备起床。连日来的梦境让我严重睡眠不足，倍感疲惫。有时候甚至不愿意睡着，不想感受梦里那种真实到睡醒还有些忧伤的气氛。

　　       我是一名摄影师，是s市土生土长的孩子，在这个粗犷的城市里读完了我的小学，中学，高中，大学。并没有去过江南，性格也没有似水的温柔。第一次梦到时只当是自己希望成为不一样性格的人，连续的梦境让我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整理好情绪，洗漱出门。今天要给一对新人拍外景。是的，我选择在一家还算有规模的婚纱摄影连锁机构工作，每天看到这样那样的情侣幸福的来拍照，总觉得生活很有滋味，满满的幸福感和正能量。

　　    今天的拍摄地是一所大学，算不上高等学府，却是新郎新娘的相识地。识于大一军训，恋于大二系里篮球赛，男生在一个三分球后，对着看台的女生大喊：子沫，我赢了，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女孩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红了脸，在男孩执着的眼神和全场的答应他声浪中，点了点头。后来两人毕业顺理成章的拜见父母，订婚结婚。

　　        这些是和新人沟通拍摄方案的杨晨告诉我的，他总是能打听到新人间的各种小甜蜜。对了，本来今天应该是杨晨来拍的，奈何那家伙的女朋友出差，他赶着送女朋友去机场，这才和我换了班。千求万求，一声声晴姐叫的那个甜。本来今天也没事，就答应了他，要他和新人说好，免得投诉到经理那里，影响不好。

　　     开车到了拍摄地，公司的车已经在了。停好车，敲了敲印有公司logo的车窗，化妆师小林，摄影助理小夏，司机老黄，还有服装杜杜都在。小林打开车门，我坐在后座，看了看表，七点四十。约定好的时间是八点，我问小林新人在哪里化妆造型？小林:已经和校领导打过招呼，听说是本校同学回来拍婚照，很乐见其成。特意嘱咐门卫留了一个教室给我们。我点点头，低头开始检查相机各项性能。

　　       八点整，在后视镜看到一对年轻男女相携而来，女孩子中等个子，身材匀称，皮肤白皙，眼睛很漂亮，属于那种清新的而不妩媚的漂亮。头发及肩，阳光下有着微黄的光。牛仔白T，帆布鞋，洋溢着青春的感觉，单看这周身气质，还以为是没毕业的学生。我心里默念一句：年轻真好。想我35岁，足足比人家大10岁，半老徐娘还是单身，不免有些感慨。当我结束自怨自艾，抬起头看向男生的时候，离得不算近，还一个在车里一个在外面，瞬间有种视线对上的感觉。180左右的个子，柔和的眉目，眼睛意外的有神，仿佛能看到人的心里，棱角分明的脸庞。肤色在我的审美里恰到好处，白一分觉得娘，黑一分觉得难看。看着很瘦却没有弱不禁风的感觉，和女孩穿着情侣装，脚下是一双时下很流行的品牌运动鞋。有种青春又深情的气质。只是男孩看上去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我一愣，熟悉？不，并没有见过。杨晨给我资料的时候，新娘覃子沫，新郎沈慕寒。都是25岁，并没有听过的名字。

　　         当我还在胡思乱想时，小林打开车门迎了出去，寒暄着，沟通接下来的拍摄行程。我出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接着去早就借好的教室化妆造型，我在教室周围寻找合适的光线角度。

　　       一切准备就绪后，开始了拍摄。变换着各种角度，拍下一张张幸福的笑脸，即将携手一生的人，眼睛里都是溢满爱意的。连续几个场地，几套礼服以后，天快黑了，拍摄接近尾声。我准备拍好最后一张校门口两个擦肩而过的新生，又转身互相回头偷看彼此的照片。我看着相机里的照片，左右翻着。抬头对新人说:ok，今天结束。二位的感觉不错，很幸福。女孩子对我笑笑，说谢谢摄影师，那我去教室换衣服了。说完转身快步走来，这时男孩子接完电话过来，对着走开的女孩边喊边追了去:子沫！子沫！等等我！

　　      我瞬间呆住，慢慢朝着他们的方向看去。这声等等我，竟然和梦里的声音重叠了。就是那种淡淡的愁和忧伤的再一次涌上心头。我，是发现了什么吗？

　　     回去的路上心不在焉，差点闯了红灯。我今年35岁，不应该在见到一个25岁，在我眼里如孩子一般的年纪且又是别人丈夫的男孩子有非分之想啊。但我确实被那个声音吓到了，连续两天没有缓过伸开，终于在第三天，打开那对新人的资料。找到男孩子留下收照片的邮箱，想直截了当的问他，却又怕被当做精神病患者，或者以为我对他有什么企图。这可如何是好？第五天，在每晚重复那个熟悉的梦境后，我求杨晨要来了男孩的微博。杨晨万分诧异又不好明问，只对我说:有事说话，好哥们不是摆设。我笑了，算是回应。

　　      我去看了男孩所有微博，前前后后，甜蜜的，心情不好的，鸡汤的，喜欢的球队的，各种内容。却一点也找不到梦境的影子，就在我即将放弃的时候，在两年前一条微博内容，吸引了我的眼睛。9月6号  07：30    怎么总是做这么奇怪的梦？难不成我前生爱而不得人叫清宁？后面十几个疑惑的表情。下面好像还有他女朋友和认识的人调侃。我当时只觉得心一阵揪紧，那种汗毛突然立起来，莫名觉得冷的感觉，好半天缓不过来。平静好久，情绪复杂的私信他，你梦里的清宁可是江南女子？喜穿一袭鹅黄纱裙，有一只最钟爱的淡粉色珠钗？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好久他都没有回。第二天，我又发了一遍，过了许久，他回：不知道你是谁，恶作剧吗？我立马回: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可以约个地方见面吗？他:对不起，我没时间。

　　     仿佛线索又断了，我又陷入迷茫。来选照片时，男孩一个人来的，说是女孩临时出差了。作为摄影师，我要陪同。看着满脸阳光的男孩，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病了，需要去看心理医生，好好梳理生活。选片结束时，我把男孩请到了摄影组的办公室，大家都在棚里忙碌，所以只有我们俩。我犹豫的开口，是这样的，先生。我想问你梦里可有一个叫清宁的名字？他忽然看了我一眼。我：我的梦里时常梦到这样一个场景，有个少年在喊，等等我！和你的声音语气一样，你也在做那个梦吗？

　　我知道听上去很扯，可是我真的想找到答案。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是坏人。......好吧，你不信算了，回去吧。我打算放弃了，何必追寻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答案呢？

　　 他没有走，沉默良久后对我说：你和我去一个地方吧，或许那里可以解开你的疑惑。我点点头，请了假和他一起出去。

　　他带我去的地方是广弘寺，香火鼎盛，是附近远近闻名的寺庙。他熟门熟路的找到主持的房间，敲了敲敞开的木门，轻轻的说了句，主持，我来了。

　　      主持是个老者，白色的胡须，仙风道骨。

　　      似乎和每个小说或者电视剧里出现的高人一样，都是这样的出场方式和一脸看透一切的模样。

　　     主持看到我们，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我和他回礼。

　　     说明来意，我虔诚的望着主持，双手合十：这个梦境伴我多年，似乎真真切切发生在我身上，多年来，四处查找，一无所获，望主持解我疑惑。

　　   主持看了我们一眼，又停了一下，方才说：江南水乡，青梅竹马，奈何一朝高中，便得佳人青睐，从此再无自由可言。青梅二十芳龄抑郁而终，竹马十年后回乡追随而去，终前许下心愿：无惧百世轮回，无惧相思却不相守，只愿生生世世活在有她的地方，相见不识，也心甘情愿。

　　     听着，我眼泪静静的滑落，不受控制，一直落下。原来是真的，原来那些真的是我经历的，不是臆想，不是疯癫。

　　     主持停下，没有再说话，转身出去，把时间留给我和他。

　　     他从包里拿出纸巾给我，我蹲在地上，默默流泪，眼泪落在地上，一个一个水点。

　　     缓缓的，他开口：我之前见过你，在大四的时候，那个时间我梦里也有很多片段，只是还不知道有如此牵绊。

　　      我没有抬头。

　　      他蹲下来，看着我。有一次出去玩，在植物园，看到你在给新人拍照，就那么对视了一眼，你可能已经忘记了，我却如电击一般，梦里相同的眉眼，大脑一片空白，后来同学们把我喊走，我看到了你们公司的LOGO，去查了官网。看到了你的资料，你的学校，你的摄影奖杯。似乎熟悉的像很久的朋友。后来，几经辗转找到了这个主持。

　　      没错，我比你想起来的早，之后不知道怎么面对女友，怎么面对家人。挣扎良久，痛苦良久。打算放弃女友，寻一安静之处，了却余生。可子沫她哭她闹她找我的父母哭诉，她甚至寻死。我不能不顾，毕竟她是无辜的人。

　　原谅我还是没有坚定，那一世，我对不住你，千般无奈万般奢求，皆无果。这一生，也没办法护你周全，那就放手让你过自己的生活吧。

　　后来，打算结婚，没想到还是碰到了你。

　　       这或许就是注定的吧。

　　你怨我也好，怪我也好，是我拉你入这轮回，是我没办法护你又强留这份情。生生世世总是不如人意，我恨自己！

　　       如今，尘缘已定，我们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轻声问完，他红了眼眶。

　　       我哭到不能自己，看着陌生又熟悉的那个人很久，然后点了点头。先来，后到，三个人的故事总是要有人退出，总是要有人牺牲，可为什么总是我？

　　       拜别了主持，红肿着眼镜的我，把包里的眼睛拿出来戴好，遮住了人们探寻的目光。

　　        下了山，开车送他回去，到他家附近的公交站旁，他说：在这里停下吧，我走路回去。

　　我明白他是怕我们再有牵绊。

　　  我点点头，停下车。

　　看着他走了十几米后，我打开车门，狂跑到他面前，他看着我，我狠狠地抱住他，很深的拥抱，良久：新婚快乐。

　　       开车回到家，没有开灯，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过往几十年的人生突然好像没了意义。

　　       我是为什么而来，我真的还是我吗？

　　       他要结婚了，我如何自处？ 

　　       下一世，又该是哪种纠缠？或者是不再相见，不再想起？

　　一种巨大的不安和恐惧感袭来。

　　     半梦半醒间，把那些年的记忆拼凑完整。记得他满腹经纶，出口成章。记得他寒窗苦读，一举高中。记得他纵酒高歌，记得他无奈痛苦，记得他终是负了我。

　　就这样浑浑噩噩一个星期后，杨晨来了。看我颓废至此，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摇摇头，这些明明很真实的情绪，却不知道怎么说。

　　      杨晨叫了酒和菜，说秦晴，你到底怎么了？相识十载，从未见过你这个样子。

　　     我看着他说：喝酒吧，都在酒里了。

　　     那天一醉方休，后来并不知道彼此说了什么，第二天中午方才从地板上醒来，看着一地的酒瓶和沙发下面的杨晨，莫名的想笑。

　　    同样喝酒，每次都是我先醒来。大概是我有这方面天赋吧。收拾了屋子，把杨晨扶到客卧，我梳洗了一下去公司，找到了拍摄部的经理钱杉，和他说我要休年假，他倒是很爽快的答应了，不过也提出了条件:来公司十年，不愿意接手管理的工作，拍摄部组长一当六年，你也算是奇葩。休假回来，无论如何，经理的位子你要接手了。

　　       我诧异的看着他，他笑了：我调到总部了，大概这两个月任命会下来，我的工作你来接手，我放心。

　　       我点点头，说：等我回来吧，我可能会走的有些远，想清楚一些事就回来。想不清楚，就不回来了。

　　      他也算熟识很久的人了，看着我：人生来就有很多心结，活的再通透又能如何？得不到的，要不了的，放不下的都是自己的执念，做婚庆行业这么多年，着眼现在，珍惜拥有的才是正确的。你以为那一对一对的新人，每个都是深情似海吗？情深不寿，但我们必须相信他们就是彼此深爱。

　　          我点点头，打开门，出去。

　　          回家的时候杨晨已经醒来，坐在客厅里喝水。

　　          我收拾好行李，把钥匙放在他面前:我可能会出门一段时间，房子你看着。

　　          他：去哪？多久？

　　          我：想回家看看父母，再去趟江南。

　　          他：江南？

　　那不是很多地方要去。

　　          我：对，江南。

　　          哪里开始哪里结束吧。情这个字千古难免，殉情的，为情所困的，情定三生的，或悲或喜，或爱或恨，不过是局中人不愿看开罢了。

　　      我没有想过，我会是故事中的女主，也没想过生生世世不能相守会有这么大的恨。那种宁愿毁天灭地也要改变宿命的心情在三个月以后逐渐收敛。转而去追寻活着的意义。

　　        这一路走过山，看过水。

　　        去了苏杭，去了周庄乌镇。

　　        走过青石板，划过乌篷船。

　　        听过吴侬软语，尝过江浙美食。

　　        心渐渐的在悠悠流水中释然，不是放下却也不愿再回忆。

　　       半年后，我回到了S市，带着一颗饱经沧桑却明媚的心。

　　        杨晨暂代经理，恢复上班后他和我交接。我比以前更忙碌，却还是抽时间去现场看拍摄，那是我抵御回忆的利器。

　　        沈慕寒在我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完婚，我回来后看到了备份的照片和拍摄资料。很幸福的样子，一对新人和家人都很幸福的笑着，很好奇我为什么要看，或许前生看你金榜题名，鲜衣怒马，却没见过你娶妻生子吧，也算了却心愿。看完我一身冷汗，很奇怪，就是一身冷汗，没有哭，说不清楚的感觉。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还是一个人。看似正常，一颗心却似经历万千。可能历史又重演，但我此时心态平和。如果还有来生，期望我们不再见，不再牵绊，你有你的佳人在侧，我有我的岁月静好。这一生我未能走出来的，希望来生活的更安心。

　　你欠我的，终归是我心甘情愿。

　　我奢求的，却不再是你的顾盼流连。

　　      杨晨婚礼的时候，我执意要亲自去拍摄，他一脸防备的问我：是不是不打算出红包了？这不行啊！

　　     我回他已经安排好了，不会少的，只有个条件啊。你家宝宝认我当干妈吧。

　　     他：还没有打算要孩子，你这个干妈倒是积极。这事我要和我媳妇商量，不能轻易答应你。

　　       我：好，你们慢慢考虑哈。

　　 沈慕寒： 打扰多时，终究遗憾收场。

　　        再多情深缘浅，也泯然于众。

　　   秦晴：长相厮守，盼与君同老。

　　        未及牵手，则愿各自安好。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