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渐深,出远门的人现在已在准备赶路,对于他们,时间还是太少。对于韩笑林,时间却又是很多,很多事情还未想清楚,而这些事情若是不想清楚,接下来的就都不好办,也不知道如何办!
他叹了口气,已有些倦意,若无良好的精神,第二天不管做什么都很难做好。
就在他准备去睡觉的时候,夜里忽然传来一阵“笃笃笃”的声音,远处似有人向他这边走来。
那声音开始时还很远,过了片刻却来得很近。
那声音居然还是向他的方向来的,一阵脚步声近了过来,“吱呀”一声,一根竹竿伸过来将窗户开了一线。
韩笑林就看到了一个人。
白无眸。
白无眸并无眸,但他就这样在窗下站着,正好就站在韩笑林的面前。
韩笑林有些惊讶,但还是很有礼貌地道:“你好!”
白无眸冷冷道:“好?我不好!跟我来。”这句话说完转过身子就走了,也不理韩笑林到底跟不跟来。
韩笑林也觉得自己没有理由跟去,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出窗跟了出去。
白无眸语声里似乎带着一股凄凉之感,但这里面又带着一股杀气。
韩笑林实在是好奇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无眸在前面走,韩笑林就在后面跟。
这时已经走到郊外。天上无星无月,正是将近一日之内最黑暗的时候。
白无眸终于停了下来,然后他就说出了一个让韩笑林更加惊讶的事情:“沈傲刀已从肖府离开,从现在开始,你要杀肖阔的话,无人拦你,你杀白玉公子的话,也无人拦得了你。只因为这个地方再无一个人是你的对手?”
韩笑林真的吃了一惊,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道:“沈傲刀走了?”
白无眸点头。
韩笑林道:“那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事?”他还想问“你不是白玉公子的属下吗?不是应该帮助他对付我吗?”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白无眸却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他眼睛看不见已有很久了,但是耳朵却比任何人灵敏,更能从中听出更多的意思,“自从他害死了无喉那一日起,他就再也不是我的主子!”语声黯然。
韩笑林叹了口气,道:“没想到白氏三剑不仅齐名武林,感情亦是如此深厚。”
“原本他承诺我们替他杀了段肖以后,就让我们三个自由,回去过隐居的生活。”他叹了口气,灰暗的眸子似乎发出了一点点微弱的光芒。
“这些日子我们过得实在是厌了,只想去换个环境了度残生。我们三个虽是残废,可是彼此的感情却很好,离开了江湖,不杀人也能维生,没想到……”他的话没再说下去,希望破碎,友人长埋于土。这番身心上的打击,三言两语又怎能表达得完?
韩笑林宽慰道:“至少你还活着,你还可以过着……”
白无眸厉声道:“住口!他们都已死了,你以为我还能好好活下去吗?出剑吧!”
韩笑林一怔,道:“你还要我动剑?”
白无眸冷冷道:“一个剑客能够死在剑下,那是多么高的荣誉,如果你能击败我,我还有一些你想要知道的话可以告诉你,如果你赢不了我,又何必管那么多事情?”
韩笑林道:“这又是何苦呢?”
白无眸道:“多说无益。”他忽然将手上的盲杖分成了两半,一半里面藏着一柄极细极薄的剑,一半却是一柄正正经经的剑。
他把那柄正正经经的剑扔给了韩笑林。
韩笑林本以为这把剑也不会多么好用,没想到接剑在手,竟然觉得说不出的趁手适用。
白无眸淡淡道:“这是缅铁所铸的宝剑,不用时也可当成腰带别在腰间,随心趁手。”
韩笑林道:“多谢。”
“谢”字才一出口,左手轻拿剑诀,右手长剑斜斜向下压落,取的是守势。
他不愿与这人生死相拼,但求缠上数百招,磨得他气力渐消,到时再定行止。
空气中忽然就变得沉重,白无眸虽未动,一股杀气却在渐渐凝滞起来。这既是他为白玉公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亦是他作为一个剑客的最后一次执剑。
所以他正心诚意,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空气中的杀气渐渐浓郁起来,待到全身劲力尽数调动起来之时,也就是白无眸出剑的一刻。
韩笑林端凝不动,额头却已有些微微出汗,他忽然发觉白无眸是打算拼命一击。
无论什么武功,加上“拼命”二字,再平凡的武功也会变得凶狠起来,何况一个当代一流剑客的拼命一击?
清夜,清夜忽然有风。
风起,风起的刹那间,长剑忽然一抖,迎风刺了出去。这本是极其平淡的一剑,可是这一剑却在忽然间就生出了极其浑厚的杀气。
这一剑虽然比不上沈傲刀那一刀,可是那份杀气却也不比他逊上几分。
韩笑林忽然感到害怕,可是他的反应更加敏锐,急忙后掠三丈。
他一后掠,那一剑跟着刺来,韩笑林回剑相抗,刹那间便交手七招,剑光纷转不息,刀光剑影映亮了灰暗的郊野。
杀气已经变得很重,白无眸剑上那迫人的杀气已让韩笑林无法再留手,加上黑夜之中比剑,弊处已经渐渐显现,他怎能比一个瞎子随心应手?
韩笑林不想伤了白无眸,可他同样不想死。
白无眸一剑比一剑凌厉狠辣,向来以狠辣为名的点苍剑法在他面前就像儿戏一般。
韩笑林忽然发觉自己看错了白无眸的实力,白氏三剑,剑法最高的应该就是白无眸。
白玉公子之所以一直对他如此好,并没有其他缘故,只是因为他的武功。
夜,已将近,正是一日之内最为黑暗的时候,可最黑暗的时候,光明也将来临。
白无眸又是一剑刺来,这是黑暗中的一剑,更是他毕生剑法之精华所在,“黯然一剑!”
可是他却忘了光明已将来临,黑夜浓云中忽然一缕微光透了出来,洒在了他的剑尖上。
剑尖一颤,那微光转而射入了目中,虽是淡淡的一点,却也是致命的一点。
光明就来到他的身上,照亮了他的身子,他灰暗的眸子似乎已经重明。因为他看到了那一剑,那致命的一剑正好就刺入了他的胸膛。
鲜血溅出,刀光剑影瞬息间都停了下来。
“砰”地一声,白无眸倒地,但是他的眸中却没有半分畏惧之色,反而十分平静。
韩笑林颤声道:“对不起!”
白无眸微笑着,语声已有些接不上来,道:“那本是我逼着你杀我的……只因……因你若不杀我,就……就得被我杀了!”
他语气有些微弱的道:“我从未……如……如此快活过,只因我快去见他们了。”他在怀念着以前和白无喉,白无听相处的日子,他们本是他毕生的好友,平时彼此之间话并不多,但是浓厚的感情并不需要从话多而来。
韩笑林目中已有些眼泪,道:“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让我帮忙吗?”
白无眸气息已经有些接不上来,他知道他就快去了,就在这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竟然能够大声喊道:“小心段肖。”
这句话说完他的身子便如风中凋零的落叶,枯萎了。
长夜已尽,旭日东升,又是新的一天!
枯叶凋零,但到来年,又有新枝发芽。人生本就如此,只求当时新芽绽放时绿得青翠,活出自己生命的本色,那就不愧一生!
韩笑林站在那堆坟土前面,喃喃道:“为何一定要寻死路?难道自己一个人活不了?”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道:“似你这般无情无义的人,一个人活着自然也是可以的。”
韩笑林才一转身,盛小花就走了过来,她的脸色很冷漠。
韩笑林叹了口气,道:“要是死的是我?你会不会也是如此平静?”
“说不准我还会大肆庆祝三天!”这话说完她的脸色忽然轻轻一变,但随即恢复冷漠之色。
韩笑林似乎已经看出了这眼神中包含着的特殊的意味。
他忍不住牵起了盛小花的手,叹息道:“我也希望会是这样,如果我死了却让你痛苦流涕,这是我不想见到了?”
盛小花没有甩开他的手,反而觉得有点安慰,至少这个男人不是一块冰,原来他也有捂化的时候!
但韩笑林为什么要提“死”字?
盛小花终于甩开了他的手,冷冷道:“你什么意思?要去哪里送死?”
韩笑林淡淡道:“晚上我要去一趟肖府,我要把所有的事情解决了!”
盛小花不禁变色道:“纵然你不怕沈傲刀,但是白玉公子和肖阔联合起来的话,你也不是对手的!”
韩笑林笑笑道:“他俩只怕名存实亡,而沈傲刀也已经离开肖府,事情已经变得很简单了!”他的语气甚是平和自信,可是心底不知道怎么的,总是有些忐忑!
盛小花道:“我也要去!”她又补充道:“谁都没有资格阻……”“阻”字还未说完,她发现自己的嘴已经被堵住,被韩笑林的嘴堵住,就在她还在纠结着要不要推开韩笑林的时候,韩笑林忽然就放开了她。
盛小花想发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发不出火来,心底反而有点甜甜的。
韩笑林道:“你不能去,因为你是我的女人,我要保护你!你也要被我保护!”他斩钉截铁的说。
盛小花脸都羞得红了,忍不住转身跑走,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韩笑林看着她跑远,叹了口气道:“希望我晚上回来还能见到你!”
日已落,古老的长街上响起一阵沉重的步伐。
韩笑林慢慢地走在这条街上。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吻”了盛小花,他只知道那一刻他的心底真的很空,而她又是一个让人看着容易觉得喜欢的人。
何况一个跟在自己身边很久的女孩子,她还那么喜欢你,时间一久,难免就会接受了她。
想起盛小花的时候,韩笑林的心底忽然感到一阵暖意,可是未婚妻那身影忽然就浮现心头。
韩笑林忍不住叹了口气,抬头一望,已是肖府门口。
今天的肖府大门口竟然一个看门的人都没有。
他们去哪了?
府门是开着的,韩笑林心中虽然有些疑虑,却还是走了进去,府内灯火通明,一路明灯映照,顺着走下去,就来到前厅。
前厅坐着个人,肖阔。
可是这个肖阔又跟之前的肖阔不同,若不是桌上的山珍海味,他还真不敢相信那是肖阔。
之前他见过肖阔,华服锦装,披金戴玉,而现在的这个肖阔却是一身朴素装扮,平日里身上带着的金玉今日都看不见,连那随身携带的铁胆也不见了。
奇怪的是他的右手上面却包着白布,布上还有一些血迹,他已断了两指。
韩笑林看了他一眼,脸上不禁闪过几分惊讶之色。
肖阔也已看到他,正含笑道:“稀客稀客,请坐请坐!”
韩笑林忍不住道:“我们认识吗?”
肖阔笑道:“你若不认识我,你也不会进来府中。”他竟然十分客气地请韩笑林坐了下去。
韩笑林已坐下。
肖阔又道:“你是不是韩笑林?”
韩笑林点点头,但又疑道:“你是怎么认识我的?”他本来是打算过来肖府解决十二年前那桩冤案,可是肖阔的反应却让他奇怪得很,一时之间反而让他按兵不动了。
肖阔道:“我从白玉公子那里听到的!”
韩笑林不禁吃了一惊,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肖阔道:“该说的不该说的只怕都说了,但别人怎么说不要紧,关键是自己怎么理解!”他今天说的话都很有哲理,连他自己都很奇怪自己怎么会说出如此有道理的话来。
韩笑林终于道:“那你觉得我今日是来干什么的?”
肖阔淡淡道:“今夜来找我的,估计都是来杀我的!”
韩笑林忽然变得沉默,跟着道:“十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肖阔长笑道:“我说白玉公子是主谋,我和盛平肃是帮手你信吗?”
韩笑林目色变得锐利,道:“确然?”
肖阔道:“你信不信?”
韩笑林似已陷入沉思,过了不知多久,才道:“不管怎样,你们都动了手了!”
肖阔哈哈大笑道:“说得对,我们都有份!你说是不是?”这最后一句“你说是不是”却是向门外说的,门外已站着一人,白玉公子。
白玉公子也是一怔,过了片刻,才走了进来,坐了下去,笑笑地向肖阔问道:“这人是谁?”
肖阔道:“我若猜得不错,你们应该是认识的,既然认识你又何必作假?”
白玉公子面色一变,还没开口,韩笑林已道:“没错,我们已经认识。”
肖阔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他还没等韩笑林开口,已抢着道:“若是猜得不错,你们两个人是要一起合作,而合作自然是对付我了。”他侃侃而谈,还不忘给这两人夹菜,边夹还边叹息道:“我已经许久没有下厨了,也不知道手艺还在不在。你们为什么不吃?”
白玉公子心有防备,道:“我不饿!”
韩笑林却笑笑道:“我是有点饿,但我又怕里面放有毒,所以也只能忌口了!”
肖阔淡淡道:“你倒坦诚,不像白玉,一脸奸诈,老是想着算计人。”
白玉公子脸上已有怒色,道:“肖老爷,你若是再这样冷言冷语,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肖阔道:“你总以为我怕你,总想压我一头,上次骗我清空府内所有人,让沈傲刀对付韩笑林,可惜还是让韩笑林逃跑了。昨天晚上又派白无听来送死,沈傲刀帮我杀了他以后,恩情已了,府内再无人保护我,所以你才方便来夺我钱财,你说是不是?”
白玉公子冷冷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肖阔大力拍了一下桌子,喝道:“有什么不好懂的,当年灭段肖家是你带头的,所得的钱财十分里六分入了你怀中,你得份最大,祸事却由我和盛平肃分得最多!天底下有这么做生意的吗?”
白玉公子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等到肖阔说完以后,他才道:“你今天叫我来是什么意思?”
肖阔道:“也无其他意思,请你吃点菜罢了!”话犹未了,顺手抄起一盘菜便往白玉公子头上砸去。
这么一盘菜自然无法伤到白玉公子,那盘菜砸过来的时候,白玉公子已经离桌三尺有余。
肖阔向韩笑林道:“看到了吧,他就仗着武功比我好,老是欺负我,今天我可不答应了。”两手抓起两盘菜便扔了过去,去势比先前更加凌厉,更加迅捷,可砸过去的时候,白玉公子还是离那盘菜三尺有余。
肖阔甚至没看清白玉公子是怎么避开的。
白玉公子冷冷道:“老肖,你找死也怪不得我了!”欺身而近,右手如勾,往他面门抓去。
他自信这一下功夫肖阔势必躲不开,肖阔也确实躲不开,哪知就在关键时刻,一只手快如电闪般将他隔开。
那是韩笑林的手。
白玉公子道:“你想跟我作对?”
韩笑林淡淡道:“我若是没听错,公子似乎也是准备对我下手,敌人的敌人自然是朋友了!”
白玉公子道:“哦?是吗?”他轻轻拍了拍手,门外忽然就走进来了一个人,段肖。
段肖看了韩笑林一眼,冷冷道:“我杀肖阔,你帮不帮他?”
韩笑林摇了摇头,道:“你若杀他,我绝不帮忙。”
段肖又看了看白玉公子,也道:“那你又帮不帮他?”
白玉公子道:“不帮。”
段肖道:“好!”“好”字方才落口,刀已出,刀光一闪,便劈了出去,可是这一刀劈的并不是肖阔。
他劈的是白玉公子。
白玉公子根本就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出,但他应变实在是迅速。
一刀即来,他的人立即翻出,可是那一刀实在太快,刀光闪动处已将他胸前衣裳划裂,胸口皮肤也被划出一道血痕。
刀光展动却还未停歇,一刀比一刀更快劈出,白玉公子整个人影都被刀光笼罩,就在每个人都认为他已经处在劣势的时候,他忽然就一掌拍了出去。
他的招数本来已经被封死,没想到他忽然间拍出的这一掌却能够穿透刀光。
这一掌结结实实的拍在段肖胸口,可段肖的单刀又在白玉公子身上留下一道深入三寸的血痕。
白玉公子的脸上露出了一片残酷的笑意,他道:“你刺我这么多刀,却只是轻伤,可我一掌按在你的胸前大穴,掌力吐处,心脉将碎,你活不过三天了。”
段肖以刀支地,狂笑道:“我虽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我的刀上已经喂了毒!你可知道一见血,那毒已经随着你的血液游走全身,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白玉公子面色大变,喝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快点给我解药,说不定我还有方法救你!”
段肖笑了笑,看着他,忽然道:“这孩子已经傻了,让他在这世上活着,岂不让他爹更加死不瞑目?”这声音轻轻柔柔,赫然就是十年前刀下为段肖活命的那一句话。
段肖道:“现在你知道了吧!”
白玉公子恨恨道:“想不到你记到现在,早知道当年就不应该留下你一命!”他向段肖怒目而视,忽然又轻轻拍了拍手,淡淡道:“你们快来,帮我把他们都杀了!”以前他每次拍手都很快有人回应,这次自然也跟上一次一样,可是偏偏就是没人来。
他又拍了一次手,掌声响过,一切又回归于寂静,他的脸色已变,好像遇到了平生最恐怖的事情。
肖阔忽然大笑道:“白玉,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身粗布衣裳?”他道:“因为我把全身的九成家财都送给了沈傲刀,只为了让他在外面帮我处理掉你所带来的暗手!”
白玉公子怒道:“你这个混蛋!”作势扑了出去,双手就要去扭肖阔的脖子。
肖阔也扑了过来,两个人几乎扭打到了一起。
就在这时,一柄单刀穿了过来,正好从他们两人胸口穿了过去。
刀出,人已死。
韩笑林叹了口气,道:“没想到这两人最恨反而是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