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直播推书这件事情,文强带着闫雨遥忙了整整一周。终于到了直播的这一日,为此忙碌的人无不兴奋。
最高兴的当然属文强和闫雨遥,谁都不知道他们在这次忙碌中变成了那种可以也敢于争吵、生气的关系。也就是说,这种争吵和生气没有影响他们的关系,反而把他们的关系推向了一个高潮。
这间直播间是新装修的,一张白色的长桌子,白色的顶棚,白色的墙壁,墙壁上是一张图片:高楼林立。夜景,灯光,无不暗示着上海的城市生活,这不是人们记忆中的那个十里洋场,不是那个经历过战火充满屈辱的地方,这是一片新的,全世界都知道的新土地。
直播间里异常忙乱,屏幕上清清爽爽地坐着两位主播,而其实主播们的前面是镜子、摄像头、手机,好多好多,像是被采访的明星。
似乎一坐上去,没设么准备,熟练的主播就开始了播出。
第一本推的书,里面有田间生活。
闫雨遥想到一天她与文强乘坐16号地铁穿越过农田房舍去滴水湖畔。他们坐在地铁上,共用一个耳机,那耳机里面放着莫文蔚的《慢慢喜欢你》。红色的屋瓦远远近近,绿色的田野一望无边,路旁的电灯像海豚的幼子穿梭在那红红绿绿中,上海的夏天阳光和谐地照在脸上,自己变成了一颗禾苗,微风吹过,阳光在自己金色的边角上跳跃。
第二本推的书,里面有天涯恋人。
闫雨遥想到那时他与文强天涯一方了。她在日本的一间四合小木屋里,他在杭州的虎跑寺诵经念佛,著书立说。她独自守着一碗冲绳的拉面,活了106岁,在寂寞之中比他多活了半个世纪。一草一木,夕阳西下,她拿着蒲垫,在门口张望,顺着旗鱼的方向,将目光落到远方,那里正有风来,那里是风起的地方。她的眼睛由澄澈变得浑浊,眼里的泪水不在流下,它们氤氲在眼睛里,映出一草一木,夕阳西下。
第三本推的书,里面有激情燃烧的劳动岁月。
闫雨遥想到自己穿着一身深蓝色牛仔布的工作服,来道崇明岛上道机械厂,带着一顶同色的贝蕾帽子,脚底下是军绿色的胶鞋,她蹲下,拿着手中的板子,拧着螺丝。一米外,是文强,他满头大汗,用螺丝刀用力捣鼓,脖子上的毛巾褪去了本来的色彩,变得瓷实而充满劳动的荣光。她盯着他看,他突然抬头看她一眼,一笑一抹汗,然后又专注到那颗螺丝钉中去了。
第四本推的书,里面有一个未来的世界。
闫雨遥想到自己与文强一起乘坐玻璃通道里悬浮的列车出行,他们从海里穿过黄浦江,海底迷幻的灯光下,文强眼里的光变得温柔,温柔得像他的手一样不知不觉地拥着她,然后把她的腰拥紧了,轻轻吻下她的额角。
“文余和张怡然发来信息,你别光看直播,有机会在群里回复一下他们。”文强的声音从一个边界传来,那样亲切。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仿佛是在历史中摸爬滚打了一番,他们彼此没有被岁月的激流冲开,手上的同心指环还在。他竟然离自己这样的近,从未有过的近。文强对着他一笑,又专注到直播的环节中去了。她心里想着:还是那个文强,那个穿着工服的文强,专注着把一个个螺丝拧紧,未曾变过。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文强,无所顾忌别人目光,那样满足且幸福。当她回过神来,发现鼻尖都是汗。
“结束了,庆祝一下。”余文、张怡然、文强、闫雨遥共同的微信群里说。
“吃火锅吧,来我家,正好什么都有。”余文在群里发出信息。
“好,正好忙到现在也饿死了。”文强说。
一锅沸腾的汤,一桌子涮的菜,一盏灯,黄色的光,晕染着屋内的一切。
余文问道:“文强,你小说想写什么样的呀?”
文强:“还没有想好,总之,没有主角。”
张怡然:“意识流?还是?”
文强:“应该不是,没有主角却人人都是主角。”
张怡然:“嗯,我们都是自己生活的主角,没有主角光环,也不能升级打怪,既不能脱俗,也不甘媚俗。哈哈。”
这时,斜斜倚靠在窗前的闫雨遥端着一个碗,吃下一口东西,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又转过去对着窗外的天空说了一句,“今年的雨水太多,青椒、番茄还没有长起来就被雨水冲掉了。”
“嗯,这几天的新闻我也看了,那么多受灾的地方。”文强回答说。浅栗子色的包臀裙,浅咖啡色的针织短袖,他眼中的闫雨遥从未像今天这样曼妙多姿。
“灾难是让人恐惧和痛的。”闫雨遥转过来看着文强,眼里似乎有了些月光。
张怡然走到窗前,抚了抚闫雨遥的背,“我愿意去相信爱,去相信它能化解恐惧与痛。”她顺势往天上看了看,说道:“你们看,雨停了,是月亮。”
几乎是同时,四人一起望向窗外,同声说出:“好亮。”
好亮的月亮,只不过在文强的眼里,只有那月亮下的雨遥,雨停了,走远了,月亮下的人儿却走近了。
四个人,透着三十年的人生历程回望这月色,有一些甜蜜,也一些有苦涩,更年轻些的人看不到这些苦涩,而看到的也因着时日久了,记忆模糊朦胧,觉得一切仿佛从开始就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