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有个大户,富可敌国,手眼通天,姓尹,大老爷尹德真过世二十余年,只剩一个大奶奶掌家。这日说是一贵客登门,大奶奶退入后院佛堂见客。
佛堂外面看是个两层楼,内里是打通的高顶,当中一尊两丈高大威德金刚,怀抱妖姬面目青蓝,眼喷怒火。大奶奶端跪佛前静待,那客有家院引荐进得门来。是一个黝黑的汉子,右脸连眉带目一条大刀疤,睁眼也是困难。脸生的黑铁般轮廓,胡须凌乱,料是自己乱割的,左臂下衣袖飘荡,没了手。
汉子把右手的长刀咔当抵在地上,稍喘了口气道:“东西我是拿着了,不知大奶奶可否兑现赏金。”
大奶奶也不回头,问道:“壮士可曾开视?”
汉子道:“不曾,此上封条也未有人动过,经年的江湖上买卖仇杀,却只知其贵重,不太论是何物件。”
大奶奶浅笑道:“也罢。只是不知此物壮士如何得来?”
汉子问听此言慨叹,三年寻宝,头脑里如走马灯似的过影,一页页一张张翻开…..
第一年秋天,望不尽的黄土,大风带着席卷。马夫在栓马,身边一个汉子走过去,脸生的黑铁般轮廓。枯井沿上坐着一个长胡须的,左手拿着一把剑。
汉子走过去道:“让美髯公久等。”
长胡须道:“若能拿一百两金子就可让与你,高太公急要此物打点儿子上京赶考,许我百两金子。”
汉子道:“我儿娶亲尚无聘礼,得罪了。”
言罢刀已出鞘,急奔长须而来。长须左腿后撤离了井沿,右腿弓步,左手把剑反转,格住来刀,右手从下拔出宝剑,寒光袭人,转腕撩拨。汉子把身一侧躲过剑锋,把刀绕转脑后顺着挥出一个横扫千军,长须把身一回,头一低躲过刀锋,双脚化弓步为歇步,反手剑撩出一招犀牛望月,剑锋正扫在汉子眉头。汉子也来不及觉疼,使了个脱刀法,右手一松,宝刀掉落半空,左脚朝刀后跟用力一蹬。身向后栽,刀向前刺,生生插入那长须的胸口。只见得身外热血涌,口中气不存。
汉子翻起身来,拔出宝刀,带出一腔子鲜血。也顾不上擦试,急急跑入枯井后屋内。众人皆惊躲,唯马夫吓的腿抖不能动弹。不多时马夫见那汉子破东窗而出,急向远走,右眼裹了条白布。
第二年夏天,大雨的天气,一个老家院伴着一个书生赶路,二人背着行囊戴着斗笠,泥巴染了一裤一脚。到了西山岗上,隐约见一人在岗上立着,走近了是个汉子,脸生的黑铁般轮廓,一眼带伤,右手握了柄长刀。家院吓的打趔趄,拉着书生就逃,书生拦了家院,上前搭话道:“汉子来晚了,匣子已经差人送给尹家了。”
汉子听罢低头落泪,嘀咕道:“可怜我家三代单传,难道绝嗣于我儿辈。”
书生见汉子哭将出来,也无了怕心,上前又道:
“我家为了我高中,重金收来这宝匣,望的是归还尹家,求祈疏通京城贵胄,让我得个功名。因此引来各路的帮派高手争夺厮杀,老父亲如今都下落不明,而今我只有急急上京去,有那尹家帮助,中个头甲,好不枉父亲家破人亡之苦心啊。”
书生本意感化汉子,谁知汉子越听越急,忽的上前一只手提起书生道:“许你高中就不许我儿娶亲?富人放火也不让我穷人点灯?”
书生看这斯两眼喷火,头冒青筋,吓的不住的求饶。那汉子本是为宝贝而来,不值多伤人命,遂将那书生用力气扔出两丈外远,摔的书生直翻白眼。却自顾自的转身跑走,直奔开封府官道而去。
第三年冬天,汉子终于追踪到护送宝匣行踪,是振威镖局第一高手独镖卫长风。过了东来桥就是百里亭,汉子打算在桥头赌上最后一把。汉子看三星渐低,把刀放在一边,伏下身把草鞋系紧,绑腿扎牢了。坐于桥当中静候。
不多时,一人背着一个包裹跑来,听声音脚跟不曾沾地,好一个草上飞的功夫。汉子站起身,将刀鞘去了,那人一见汉子便慢下脚步。也不惊慌,解了包裹放在路旁,拔出佩剑。道:
“一路血战而来,兄弟们都杀散了,你是第八个截道的,为这匣儿枉送了太多性命,我劝你早点回头,还可同妻儿团聚。”
汉子道:“我就是为妻儿而来,不必多言。”
卫长风点点头,按住剑鞘,拔剑直取汉子咽喉。卫长风脚下太快,汉子只来得及将刀立于颈前格住,剑锋切着刀风咔咔作响,擦出一串火星,烧的汉子连连倒退。汉子把脚下抵住,将剑刃推到一旁,使一个金鸡点头,直把刀锋向卫长风胸窝子豁去。卫长风见刀来的急,身子向右侧翻,横在空中,躲过刀锋,左脚后蹬右脚前踢,一脚落在汉子面门,踢出了丈外。
汉子直觉得眼冒金星,鼻孔里面开了花。心里越发的没底,听说这卫长风身手了得,没想到竟是如此高超。心里顿时没了主张,想着打不过这斯我便先去取了那匣子,然后拼了命的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思量罢举着刀死命的往前冲,卫长风轻易闪过,却发现汉子并没有回头再来砍杀,而是径直朝包袱奔去,当下心知其意,急忙赶着上前起一脚,正中汉子腰眼,汉子摔了个狗吃屎,把钢刀也插到桥板里面拔不出来。
正在这时卫长风赶到,举剑便刺,汉子看到包袱就在眼前,不管死活伸手去抓。卫长风见这只欠手心生怒火,斜着一剑挥向汉子手腕,当场斩断,鲜血喷涌染红了包裹。汉子大叫一声拼尽力气握那刀柄,只听嘎达一声响钢刀应声而断,汉子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将身纵起,持断刀到卫长风脖颈上用力一戳,戳了个血肉模糊,卫长风倒退几步跌落尘埃,登时归了黄泉。至此这天下争夺的璎珞宝匣终于获得到手。
大奶奶轻轻起身,转脸向汉子而立,但见四十奔五的年纪,头戴凤飞坠月大宝钗,下围两龙抢珠靛抹额,颈上八宝麒麟鎏金锁,里面碧绿青竹洋罗裙,外罩百鸟朝凤红锦袍,脚踩鸳鸯戏水紫金莲。这汉子看时也未免心中一动。大奶奶开口道:
“你连杀两人,还来讨赏,岂不可笑。”
“夫人,在下并未失约。”
“高姓大名?”
“王羲之十八代玄孙,王大臣是也”
大奶奶冷笑道:“赏金能有,不过,你的命是公家的了?”
说罢门外院中围了一众官兵。王大臣刚要唱喏称谢,听到后面把手僵在了半空,略想了片刻道:“不求得脱,若奶奶守信,赏金发放给我儿便是,如若如此,亦是到了阴间,也无憾了。“
大奶奶微笑道:“那壮士请吧。”
王大臣转身往外走,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又收回来转身道:
“这璎珞宝匣中到底何物,可否一观,也死个明白。”
大奶奶拿过宝匣,厮了封条,转过来给王大臣一看,大臣惊的双眼突爆,原来里面只有一片碎瓦。
大奶奶未等来问便开口道:
“此瓦为纺车上的部件儿,百姓家生了男娃放在床上,给璋玉玩耍,叫弄璋之喜,意在封侯拜相。生了女娃,放在地上,给纺瓦玩耍,叫弄瓦之喜,意在相夫教子。我小时有男儿脾气,将这纺瓦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惹恼了父兄,嫁给了这病痨鬼尹德真。二十余年守寡,我将这家业做到了天子眼前,海内首富…..只是那孤灯之下,恶难之时,也有过退意,就每每拿出此碎瓦观之,回顾我破男尊之初心,从而有此家业。此物为我之宝,亦好比那勾践的苦胆,是苦心的丹药。外人以为是什么无价宝就盗了,也才有了这番江湖悬赏”说罢两行清泪划过面颊。
大奶奶突的收了泪,睁圆了双眼说道:“汉子听的够了,上路吧。”
王大臣听罢含笑转身往外走,那笑分明是得意自己生的是个男娃。刚走到当院,官兵便要来锁,大臣心愿已了怎愿受苦,当即拔出刀来,官兵见有反抗,齐发箭矢,当时就穿了一身的窟窿眼儿,大臣的笑容僵在脸上,有种通透的幸福。
王大臣家有人送来金子的事情村里都传遍了,订亲的人家赶紧把姑娘送上门来,大操大办了三天,有模有样的过上了财主家的日子。
孔大威
2019.10.7 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