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场因为魔教徒众的破坏余辉祭坛引发的浩劫已然过去了四年。
扶桑神女以生命为代价,生祭玄日,彻底灭杀神兽烛。此后天下再无末世。
在新皇的统治下,大熙渐渐地从浩劫余波之中复苏,处处可见兴盛之迹,史官嘉誉此为扶桑之治。
然而,那位年轻的君主面对自己愈发强大的国家,却从未有过半分笑颜。
有人称,扶桑神女其实就是当今皇上在仍是五皇子时就订有婚约的未婚妻,姚川郡主——扶晓。但此时罕为人知,且扶桑神女的真实身份也是皇帝的逆鳞,无人胆敢在它面前提起。
可除了这个,没有理由能解释为何登基四年,皇上仍未有纳妃立后,即便是太后也对此毫无微词。
而皇上的身边人都知道,他除了朝堂和紫微殿,最常去的就是宫内一处无名林苑……
……
紫微殿内,一位公公轻声道:“皇上,您累了。”
案牍前的姜云忆无任何波澜,直到将最后一份诏书做好批注,盖上国玺才起身离开。
“皇上,天冷,可需传步冕。”
“不用。”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呼退了随从,一人步入宫墙之内的冬风中。
径直来到那一处无名林苑,看到迎门而植的那颗扶桑树,以及墙头攀援的凌霄花,姜云忆肃杀如北风的神色终于有所舒展。
随着熟悉的小径,这位君主一路走到了一处小堂。
堂内并无他物,三面摆放储物的柜架,一面是靠窗的卧榻。
榻上昨日忘记收归的一把腰带剑还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它的主人重新将其拔出。
那是鸢尾。
除此之外,这里还珍藏着无数“珍宝”。
紫泉笔、雕镂银钗、一坛被喝光的牡丹醉、无数凭记忆画出的美人丹青……
君王不露神色,唯有眼中划过一片难以察觉的温柔与留恋,但又迅速地被冷漠与悲情取代。
他漠然地照常坐上卧榻,呆呆地望向窗外。
窗前一幅闲潭落花之景——今年的桃花二月就开了,比以往都早,此时已经开始落了。
姜云忆轻抚鸢尾剑,沉吟道:“阿晓,春天又来了。”
一阵微风拂过,一瓣桃花悠悠地穿过窗扉,飞入屋内。
风在小堂内回旋,花瓣也随之四处飞舞。
姜云忆的青丝也在风中微微摇曳。
很快,风停了,花瓣也停在柜架的一处。
他缓缓起身,走上前去,想要拂去那一瓣桃花。
然而定睛一看之时,他驻足了。
花瓣落在一个小盒子之上隐隐发光,最后如同消融了一般渗透进盒子内。
盒子里装着什么他记得清清楚楚,便迅速地打了开来。
里面是桃夭居士所赠的一套歌牌。
原本只有两张有字迹,然而现在居然全部都有了字。
他当即取出,一张张仔细翻看。
字字句句映入眼帘,君主的眼瞳居然闪烁起泪光。
他抛下歌牌飞奔而出,任歌牌随风翻飞。
【吾乃永曜上尊之徒,世称“芳菲”,自号“桃夭”……】
……
当日,有人见到皇帝一路快马加鞭出京,直往天问山的方向去。
不出半日,姜云忆就已然抵达山脚。
随着他的到来,云障居然自行开出了一条狭径。而他不曾犹豫半分,毅然地踏上云中径。
【身为役修,与一桃花树结契,为飞升化虚守候有缘人……】
千百级台阶,数里山路,姜云忆健步如飞,不知疲倦。
终于他看到了,那片久违的世外桃源。
【桃夭酒,大乘阶桃花酿就,一株终生仅产一坛,直至被饮下才会重新有桃花绽开,自此与此人结缘……】
推开那扇古朴的木门,姜云忆缓缓跨入草庐。
眼前只有一地零落的桃花,与一颗光秃秃的桃花树。
【人存则花开,人亡则花败。】
眼中的希望重归于无尽的黯淡,姜云忆漠然伫立在原地,仿佛一座孤独的雕像。
一滴眼泪划过脸颊,泪痕如伤痕,钻心的痛。
他一步步走向那一地桃花。
随着最后渺茫的希望泯灭,他也终于无法压抑住那已经忍耐了多年的痛。
……
盛世的君主无力地跪倒在枯败的桃花树下,掩面痛哭,不能自已。
一滴一滴的泪打在散落满地的桃花上,溅开一片片情意。
他口中啜泣,不止地呢喃着爱人的名字:“阿晓……阿晓……”
一个脑瓜崩轻轻地弹在他的额心。
“都当皇帝了,哭成这样丢不丢脸。”
熟悉的动作……
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
姜云忆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眼前的她一如记忆里的模样,眼神里只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
一位老妪站在一旁,面上带笑:
“我还真是老糊涂了,居然落下了最后一张——也罢,无妨!”
她缓缓转身,身影散作一片片纷飞的桃花。
最后一张歌牌悠悠地落地:
【以一树芳菲,换昔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