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立秋。沈霁提着行李,到了车站。从此,十九岁之前的人生,成了她的前世。从此,她再也无法做一个漫不经心,随心所欲,被人宠爱的沈家小姐。
她挥着手跟吴小佳和徐梦瑶告别。她不知道,这如同在告别她的前世。如果她知道,她可能就不会那么快转身,她应该会选择多看看她的好友。
沈初原知道,所以他没来送别,因为他会不舍。
沈霁开学不久后,就传来日军炮轰沈阳北大营,侵占沈阳的事。
沈初原写信到学校,本来就是想告诫她国家正处于危急存亡之秋,让她务必专注学习,同时也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但没想到,他写的信和寄过去的邮包,都原封不动的被退了回来。因为学校没有他要找的人。
沈霁不在军校,她失踪了。
沈初原动用了他所有的人脉和资源,开始寻找沈霁。
1931年12月,沈霁寄来了一封信,说她刚到南京就遇到了一场枪战,在混乱中她被打伤,但好在有人救了她。现在她已安然无恙,只是没能赶上去学校报到,索性就跟着救她的人一起走南闯北了。
沈霁没有说是谁救了她,也没有说她在哪,只是报了个平安,这让沈初原放下了心又吊起了胆,很是不安。
1932年2月,东北全境沦陷。诺大的东北,我们仅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完全丢失了。然后日本人在那里堂而皇之的建了一个伪满政府。
世道越来越乱。
……
1935年10月,沈霁出现在去往大连的邮轮上。
她穿着朴实而简单,但掩盖不住她的高雅与美丽。
船上大多都是外国人,当然也有少数中国商人和知识分子。
大连港设有关卡,这里在几十年以前,就不是中国人管辖了。
自1894年甲午中日战争后,旅顺就被日军攻占。1898年3月27日,沙俄以干涉还辽有功,迫使清政府与之签订了《旅大租地条约》,规定沙俄租借军港旅顺口、商港大连湾25年。5月7日,再次迫使清政府与之签订《旅大租地续约》。从此旅顺口和大连湾被沙俄霸占。
1904年2月8日,日军偷袭旅顺口,日俄战争爆发。经过极其惨烈的战役,日军再次将旅顺和大连抢了过去。
到现在(1935年),整个东三省都在日军手里了,何况这区区一个大连商港。
沈霁来到大连,就是因为这里不仅是日军的经济命脉重地,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和情报贩子。这里很繁华,鱼龙混杂,是日本人和各国商人的天堂。
沈霁提着两个笨重的箱子,踉踉跄跄的准备下邮轮。
英国绅士威廉伸出了友谊之手,“沈小姐,你帮我拿,我帮你拿吧。”
威廉只有一个箱子,就是衣服和随身物品,不重。
“非常感谢。”沈霁说道。
到了关卡,需要例行检查。
沈霁打开箱子,全是书。她是从英国留学归来。
英国绅士威廉惊讶的看着两箱子的书,笑道:“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你至少也应该带一瓶香水回来。”
沈霁笑着,没有回应。然后解开斜挎在自己肩上的布包,让日本人检查。那里面装的是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毕竟从英国到大连不是一天两天的航程。
过了关卡,威廉继续帮沈霁效力。在邮轮上的朝夕相处,让威廉对这位温柔朴素又优雅神秘的东方美女很感兴趣。
开车来接威廉的男人早早就来码头等着了,当他看到人群中的威廉后,于是笑着挥手,“威廉”男人大声喊出名字,好让威廉辨别他的位置。
“嗨,渊识。”威廉也向那个男人挥手。
并兴奋的跟沈霁说:“沈小姐,我在中国的朋友来接我了。你要去哪,我让他送你过去。”威廉的汉语说得很好。
沈霁看到那个男人,有一瞬间的晕眩。她晃了晃脑袋,再看,还是那个男人。
威廉虽然提着笨重的箱子,但看到好友后,他走得很快。沈霁只能快步跟上,毕竟箱子在别人手上。
“沈小姐,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多年以前的同学,也是我在中国最好的朋友,他叫王渊识。”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沈霁笑道:“王先生好。”曾经的教书先生许延,其实真实身份不是教书先生,真实姓名不叫许延,而叫王渊识。
“沈小姐好。”王渊识礼貌回应。
威廉开心的说:“沈小姐,我们上车。”
“威廉先生,不用麻烦,我叫车送我就行。”
然而,王渊识已经从地上提起了沈霁的行李箱,并且放进了汽车的后备箱。
“这里叫车不方便,沈小姐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
威廉简直要为王渊识的果决和直接鼓掌,他太喜欢这样的王渊识了。
上车后,王渊识问:“沈小姐去哪?”
沈霁回答:“随便一家旅馆就行。”
威廉疑惑回国的沈霁怎么会需要住旅馆,于是好奇问道:“你家不在大连吗?”
沈霁笑道:“不在。”
“那你家在哪?”
“上海。”
“那你为什么来大连,不去上海?”
沈霁不想回答威廉的所有好奇,只好说:“抱歉,我想休息一会儿。”
于是威廉终于安静了。
沈霁靠着椅背侧头无精打采的看着窗外。1927年冬到1931年夏,时隔三年半后,她与此刻正在开车的人匆匆见过一面,那时他已不是教书先生,而是他口中的“危险人物”。1931年夏到1935年秋,时隔四年又一季后,他们又奇迹般的再次相遇,只是这次他不仅不是教书先生,而且连许延也不是。
将近8年的分离,让3年的相处显得微不足道。
如今的沈霁已不再是当年的沈霁。
而许延,根本就不是许延。
现在这个叫王渊识的男人,于沈霁而言,几乎算是陌生人。只是再见到,心口难免有微微的隐痛。这种隐痛,或许就是一段失败的初恋所带来的酸涩吧。
到了旅馆,办理了入住,王渊识和威廉很绅士的帮沈霁把箱子提到了房间。
威廉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拿出便携式的小本子和笔,写下来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地址。
“我在大连开了一个机械修理店,这是电话和地址,沈小姐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来店里找我。”
沈霁接过纸张,笑道:“谢谢。”
王渊识犹豫着要不要也留下联系方式,但想想还是算了。如今,他们不过是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