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酒肆的年轻伙计今天很不高兴,当然昨天也很不高兴。至于不高兴的原因都是同一个,那个杀千刀的白衣年轻人又来了。
那个白衣年轻人天还没亮就蹲在还没开门迎客的酒肆门口,差点没把开门的自己吓个半死,之后那个白衣年轻人对自己笑了笑,就径直迈入酒肆,坐在酒肆中风水最好的位置上,点了两大笼的包子,当然,如果这个外表俊俏的宛若仙人的家伙真的是来吃早饭的,自己也不会如此的不开心,但谁会吃两笼包子吃到现在!
看了一眼外边的太阳,再看了一眼正在跟自家老板娘谈笑风生的白衣年青人,叫做楚河的伙计将手上端着的吃食重重的放在了一张周围坐着四五个汉子的桌子上,之后便走到后厨,继续做着伙计该做的事。
坐着的那四五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倒是对年轻伙计的举动没有半点不满,说到底曾经的他们也如同坐在这家酒肆的美艳老板娘对面的年轻人一样,当然作为街头巷尾卖力气的他们做不到那个年轻人谈吐风雅,诗词文章信手拈来,只能讲讲荤段子,然后嘛.....就被面前这个年轻的伙计趁着夜色正浓给狠狠揍了一顿,而且是自己四五个人同行的时候,在躺了个三四天后,他们再来这吃饭喝酒都不敢再调戏老板娘,只敢远远地坐着,然后偷偷地看那么几眼。
想到这,这四五个大汉倒是默契地夹起蒸笼上的几个灌汤包,三五口吃了下去,算是对那个年轻人的哀悼。
曾经也有过一个穿着豪华,面相上佳,听说是出自那围绕着城主府呈众星拱月之势,有着琉璃飞檐,白玉砖瓦,雕龙画凤之柱,金丝华珠之帘的某个豪门大户的公子哥不知从哪听说这家黄梅酒肆有个漂亮的小寡妇,于是舍下身段来这平民扎堆的地方。
当那公子哥看到黄梅酒肆的老板娘那妩媚面容,婀娜身段,当即惊为天人,再以绫罗绸缎,金玉珠宝相邀无果后,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最后嘛.......就是替他干活的数位听说是高人一等的练气士与武夫以及自己的尸体都被高高挂在那豪门大户的朱红大门前,身上的骨头被一寸寸的敲断,而那豪门大户的家主竟然没有寻仇的心思,反而亲自带着礼物来这黄梅酒肆道歉,至此之后,这整个亭南城都明白这黄梅酒肆是跟那些豪门大户一样不能惹的存在。
萧恶停止说话,看着对面巧笑嫣然的女人,突然感觉食欲大开,于是大袖一挥又点了两笼灌汤包,两笼蒸饺外加两碗豆浆,至于为何是两份?自然是向身前美人献殷勤了啊。
在黄梅酒肆的斜对面一间叫做日好的小茶馆中,一个脸戴白色面纱的高挑女子目不转睛看着在那谈笑风生的萧恶,同时慢慢地喝着杯中的茶。
离黄梅酒肆不远的一颗繁茂绿树,一个青衣文士坐在一根较粗的枝桠上低声诵念着诗词文章,眼睛却透过繁茂的绿叶看着黄梅酒肆中的白衣人。
亭南城中央那座豪华城主府中,一个穿着甲胄的大汉盘腿坐在一面大镜前,镜中倒映着黄梅酒肆中众人的一举一动。
亭南城内城城门处,一个穿着白衣,袖口秀有青色竹叶纹路的年轻人回头看了看内城,摇了摇头,笑道:“一群蠢货。”
之后便大摇大摆的走出内城。
穿着一身袄子的杨老头今日起的较早,拿着扫帚将自家院子以及门前积下的薄薄白雪扫去之后,就推着木推车向那颗槐树的方向走去。
即使是冬天亦有着碧绿槐叶点缀的槐树前已经聚着一群庄稼汉,这群汉子不是手腕上系有一根红绳,就是臂上绑着一根红色带子,当听到巷口响起咕噜声,杨老头的身影出现时,这群汉子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神色,其中一个连忙跑上去接过杨老头手上的木推车,剩下的汉子也跟着跑了过去,朝着老人道了声“新年好。”
老人微笑着向庄稼汉子们点了点头,然后拱了拱手回道“新年好。”与这一群大汉一起走到了槐树前。
推车的汉子利索地将推车停好,之后就绕到了推车前,摩挲着双手一脸期待地看着推车后的老人。
杨老头当然知道这个汉子的心思,没好气地笑骂道:“行了,你个臭小子,从小到大都是这副德行,等我帮柳洗与赵濯他们两家写好了,就到你们家。”
得了面前老人承诺的汉子,笑得更加开心,摩挲的双手停下,身板挺得笔直,时不时的看一下站在身边的人。其余的汉子感受这个汉子眼神中的神气,除了心中有点小小的可惜外,倒也没有没什么别的情绪,只不过是要等的时间稍微久了点罢了,只要老人给自家写的春联意思到了,字也一如当年就可以了。
老人将今天要用的家伙什从推车拿出,摆在了推车的面上,所谓的家伙什就是一叠手掌厚的红纸,一根从镇上杂货铺砍价砍到原来一半价格买到的毛笔和品质一般却极衬这群庄稼汉子秉性的墨锭以及一个老旧的雕刻着乌龟托湖的砚台。将这些东西收拾好了之后,对着推车前等待的汉子们说了声稍等,而知道老人要做什么的众人也点了点头,老人整了整身上的红色袄子,走到了槐树右侧的低矮屋子,敲响了木门。
这几日由于辞旧迎新的日子将近,镇里的私塾不开课,那些平日大半光阴在摇头晃脑诵念圣贤书的孩子也可以尽情玩耍。
木门打开,一个约莫十二岁大的孩子在看到敲门的老人,欣喜地说道:“杨爷爷好。”随后更是转头朝里屋大喊:“爹,娘,杨爷爷来了!”
听到了自家孩子的喊话,一个妇人和一个并不算高大的汉子从里屋快步走出,来到了自家孩子的身边。
男人挠了挠头,呆站在自己的孩子身边,而妇人看到自家男人那个木讷样子,狠狠瞪了一眼,微笑着向老人道:“杨老新年好,又来写春联啊,要不要到里面喝口茶水?”
杨老头先朝妇人拱了拱手也道了句新年好,然后又回答道:“不了,那群臭小子还在那里等我,今天是又要借小柳洗一天的。”
妇人听了,也没什么不高兴,偏头对儿子交代了几句诸如什么好好学学杨爷爷的字是怎么写的,还有对杨爷爷要尊重,不能帮到忙之类的话,然后对着杨老头真挚地道:“麻烦您了。”
杨老头摆了摆手,然后带着叫做柳洗的孩子走到了槐树左侧的人家。
这户人家姓赵,家中的男孩叫做赵濯,但不像柳洗一样是家中的独苗苗,赵濯上头还有个姐姐,一个长得水灵灵的丫头,与柳洗一样的年纪,上着一样的私塾,单名一个净。
说来也巧,这三个槐树左右人家的孩子的名字都是槐树下说书人杨老头起的,所以在小镇的孩子中,杨老头也独独与这三个孩子最为亲近。
带着三个孩子回到木推车旁,才刚满十岁的赵濯将一直拿在手上的木椅子放下,让自己最亲的杨爷爷坐下,柳洗则站在一旁帮杨爷爷磨墨,脸上还有点婴儿肥的赵净丫头则拈起两张红纸左右并放放在推车面中央。
杨老头看着旁边的柳洗,问道:“小柳洗,对你家的春联有什么想法?要应景喜庆的,还是文章气重的?”
小镇的春联并不像别处,这里不挂横批,就连春联也不一定要是如“旧岁又添几个喜今年更上一层楼”这些通俗易懂,喜庆十足的文句,也可以是一些意思好,意蕴美的诗句。
少年柳洗想了想,道:“要文章气重的。”
杨老头点了点头,提起毛笔,一点砚台中墨,在红纸上以柳筋体书写着腹中早已选好的诗句。
杨老头将写好的两张春联放到一旁招呼着柳洗看看。柳洗先拿起一张,上面写着“男儿志兮天下事”,又拿起另外一张,上面的则是“但有进兮不有止”,柳洗放下手上的春联,细细斟酌了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学着私塾先生的动作对着杨老头作了一揖,道:“受教了,柳洗定不负这幅春联所说之话。”,说完将春联放好,继续为杨老头磨墨。
杨老头看到自己打心里认作是孙子的柳洗如此聪慧懂礼,欣慰的点了点头,站起身堂而皇之的受了这一礼。
在木推车前排着队的汉子面面相觑,只认得几个字的他们不懂那副春联上蕴含的大意思,但刚刚那一幕也说明了那副春联是极好极好的,所以也对接下来自己的那一副有着极大的期待。
还是顽童年纪的赵濯看到柳洗得到了一幅意思极大的春联,也吵着要一副一样的,赵净丫头虽然不言不语,但眼睛却一直看着杨老头。
杨老头抚了抚胡须,手指弹了弹在那大吵大闹的赵濯的额头让这个臭小子只能捂着自己的额头哇哇大叫,然后对着赵净道:“净丫头,也想要一副文章气重的?”
赵净脆脆的声音响起,“嗯,也要一副跟柳洗一样意思的对联。”
这时在那蹲着的赵濯猛地站起,大声道:“不要一样意思的,要意思更大的。”
杨老头斜眼看了看最不让人省心的小干孙子,对着自己最钟爱的干孙女点了点头。
又是执笔一点砚中笔墨,却以与那柳筋体并称柳筋徐骨的徐骨体写到。
上联为“仰天长笑出门去”
下联是“我辈岂是蓬蒿人?”
写罢,将毛笔一搁,拂着胡须,对着正小声默念的赵净丫头与赵濯臭小子道:“这两句,如何?”
槐树下,人来又人往,新一年地憧憬也在此时从心头走到了纸上,最后又会挂在那门框两侧,与屋中人一起度过一个新的一年。
袖口绣着竹叶纹路的白衣年轻人在外城兜兜转转,最后站在一间破落药铺前,呢喃道:“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