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府后衙。
长方脸的县太爷姚启宽端坐正位,不苟言笑,三缕胡须十分有时代特色。
其实他年岁不大,四十冒头,可看起来像五十多岁。头戴乌翅纱,脚蹬皂靴,浅绿色官袍把他的肤色映得更黑。
姚启宽对程鹏倒是客客气气,敬茶看座。
可程鹏却不是傻子,从对方的眼神与疏离的言谈中,他能品味到轻蔑。
哎,这一世的便宜老爹,到底是怎么混的?好好的一个地方望族,竟然落魄到这种地步。
世态炎凉!
“看来,程少爷和这件事并无瓜葛,如此倒是本衙唐突了,失礼、失礼。”
对方一客套,程鹏便知道今天这一场‘调查’结束。
“大人过谦,身为地方乡民,理应配合官差调查,维护一方安宁。”程鹏也客套一把。
姚启宽眼睛微微一睁,多看程鹏两眼。又看外面,道:“已经是这个时辰,程少爷不如就留在衙内用餐如何?”
程鹏一乐,心说我倒想说好啊,可县太爷您肯定是客气。得,入乡随俗,我还是客气客气吧。
“大人盛情,程某本不该退却。奈何家中有事,先告辞了!”程鹏起身拱手道。
姚启宽点头,顺势起身,手一摆:“来啊,送程少爷出去吧。”
苟三从外面闪身进门,躬身道:“遵命!”
程鹏一看到苟三,心头便沉几分。
苟三不是一直跟在丁小花身边的吗?据说是有上头的命令。他既然在县衙,那丁小花……
他按耐住性子,等和苟三出了后衙,忙拉到僻静处,从兜里摸出十枚大子塞进其手心。
苟三一愣,手指感受铜板的厚度,笑道:“程少爷,您这是干嘛呢?”
“苟三哥,些许小钱,拿去吃酒。我就打听几个事……”程鹏道。
“您说。”
有钱能使鬼推磨,得了十个子儿,苟三对程鹏态度截然不同。
“小花儿姑娘现在在哪?您不是一直跟着她么?还有,我能否见一见许大夫?”
苟三挠挠鼻翼:“丁小姐跟丁大爷回他家去了,现在父兄都不在,总不好让她一个孤弱女子单独居住。至于许大夫,这个可不好说……”
见他迟疑,程鹏又掏出一角碎银:“苟三哥,费心了。”
“嗨,这是怎么说的,好像我专喜欢跟您要银子一样。”苟三脸红耳赤,却忙把银子揣兜里,低声道,“实不相瞒,许大夫这一回误杀的罪名坐实了,就是因为他的药,丁老太爷才一命呜呼。我们老爷说了,过两天就问斩呢。”
“问斩??这么严重?”程鹏吓一跳。
苟三道:“可不,最近刑州那边有叛匪闹事,上头严令,所有凶案凶嫌一律问斩。”
“喔唷,原来如此。”程鹏答应着,不知不觉额头已经冒出一层毛汗。十月秋风吹来,仿如一根根细针刺着毛孔。
“按理说,连家眷都不能见他。不过既然程少爷您开口,我苟三就算拼死,也得为您打点不是?”
苟三又讪笑起来,手指抠抠鼻翼,朝程鹏手上瞅两眼。
程鹏会意:“苟三哥放心,等我见过许大夫,一定有厚礼相赠。”
拱手一笑,心道:“哈士奇曰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喂你吃两口还没完了!要不是看你不算坏到骨子里,本少爷一脚把你踹翻。”
苟三点头:“您跟我来。”
他前头带路,程鹏在后边跟着,一步三摇晃,来到礼县大牢。
大牢就在县衙后面,大块大块青石垒砌而成,牢门仅容一人出入,一道木门一道铁栅栏门,内外各有一名看守。
这墙比县衙的墙还高几分,没有窗户,苍蝇都飞不出去。
程鹏远远看到这座建筑物,只感觉心里压抑。尽管位于礼县城中心,可它周围也无行人往来。
苟三走上前,跟那两个看守言语几句,便带着程鹏进去。
牢房不大,通道两侧都是狭窄的格子间,几平米的空间至少容纳三五人,拥挤无比,气味复杂难闻。
十多间牢房,几乎都住满人,这把程鹏吓一跳。
“怎么礼县治安这么差?”他心里嘀咕。
这些人蓬头垢面,听到牢门打开,一个个拼命往门口跑,双手抓住栅栏,伸出胳膊去够走道内的人。
“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
“我没犯法,干嘛关我!”
“苍天呐,你睁眼看看吧~”
一个比一个叫的惨,程鹏听得浑身起毛。
苟三瞪眼怒喝:“做什么?都滚回去!”
砰砰!
他将腰刀一挥,刀鞘狠狠砍在一人手上,那人惨叫着缩回手臂。
有心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程鹏又挂念许山许大夫,便催促苟三赶紧带自己过去。
“程少爷和许大夫很熟么?”苟三好奇地问。
“不算多熟,可他仁心仁术,医德深厚,这样的人怎么会……”程鹏道。
苟三叹口气:“谁说不是呢,在前头。你放心,许大夫待遇可不差,住的是咱这里的头等牢房。”
“头等?”
“嘿,一会儿您就知道了。”苟三道。
走道尽头有一扇圆形木门,厚达三寸,外箍铁皮。苟三敲门,里边传来开锁起栓的声音,接着他和里边的人一道,一人推一人拉,合力将门打开。
门开一道缝,便有冷风灌入。
内里原来别有空间。
这是个小天井,三间瓦房连着环廊,就是所谓的头等牢房。
苟三回头对程鹏说:“我们家少爷,隔三差五来这里住一回,这啊,是专门给他准备的。这一次许山大夫被抓,少爷吩咐就让他住这里。”
苟三口中的少爷,指的是县太爷家的独子姚纯伊,整个礼县人都知道他是个怪胎。
程鹏也听闻过他的名头,只是没想到这家伙怪到这种程度,居然把自己关大牢里。
“真贱。”程鹏想。
别人想出去想的哭天抹泪,他倒好。
左手边的牢房关押许山,苟三叮嘱两句,便和另一个狱卒闲聊去了。
程鹏来到房门口,这所谓的牢房其实就是寻常的房屋,只不过门上加了把锁。
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边有人在唉声叹气。
“唉!想我许山,一世小心谨慎,本分做人,怎么会落得这步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