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太爷喜添丁
食盒的事，瞒过去了。
春燕是个傻姑娘，又好吃又会做，兴哥媳妇很喜欢。又是九姑娘的贴身丫头，动辄来厨房给九姑娘准备些吃食也不奇怪，何况又是赶在备年的时候，祸害些粮食在所难免。
家里人口少，却食不厌精，兴哥媳妇对春燕从不防范。而春燕，则对她家九姑娘从不防范，这丫头只管按照姑娘的吩咐做，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让做多少就做多少，做多了，拿出一些来也看不大出来，食盒是用了十来天时间一点一点准备的，平时就藏在九姑娘的床后，除了春燕没人知道，冬梅大约猜到了些，可这是个小心的人，也是个忠心的人，姑娘不说，她便不问。
初一拜年，男人们都去二老太爷那边去，盛装华服跟着二老太爷去祭祖，女眷们则都涌到老祖宗那边去，给老祖宗磕了头，说几句吉祥话，得老祖宗一句半句夸奖，算是完成了一天的任务，便各自回家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了。
从初一到十五，不必备年，不必上学，不必读书，连女人们也可以不做针线了，男人们凑到一起喝酒论经，女眷们聚到一块喝喝茶吃吃点心打打叶子牌，甚是舒心。
正月初八是兼济堂开堂的日子，九老太爷一大早就去请二老太爷去兼济堂主持开堂礼，叫来一众弟子，齐刷刷跪倒在兼济堂正堂迎门挂着的先祖画像前，祭拜，诵读宋家堡家训，诵读先祖名篇《宋难论》。
开堂仪式隆重但不繁琐，不过个把时辰就完成了，招呼众弟子各自回家，九老太爷陪同二老太爷也往家里走去。
二老太爷身着白色毛皮大氅，九老太爷则穿着灰色的，二人均是身材高大之人，风雪中缓缓走着，远远看去，倒是很有一副伟岸挺拔的样子。
二老太爷看一眼走在自己身侧的沉默的男人，开口：“九弟，你的书著的怎样了？”九老太爷听到问话，脚步略缓，拱手回道：“烦兄长问询，老九惫懒，才疏学浅，著书分外吃力，正一点点累积，才完成不足一半。”
二老太爷嘴角微翘，一副磊落的兄长风范：“我家虽诗书传家，历代皆以学问闻名天下，可几百年来，所著之书甚少，九弟这般才学，实在是得天独厚。著书之事不可急于求成，慢慢琢磨便是。”
又说了几句，见九老太爷还是那副样子，神态恭敬，心态平静，言语稳妥，渐渐感觉腻歪，心里直冷笑：“拿腔作势！”
眼看自家大门就在眼前，兄弟俩正要告别，却见老苍头正匆匆从院门里出来，一看到二老太爷和九老太爷站在不远处，急急迎上来。
二老太爷心中一动，却见老苍头几步飞到自己身前，双膝着地：“太爷，恭喜您喜得贵子！”
不等二老太爷反应，接着大声喊：“太爷，是双生子，都是男丁，都是男丁！”
二老太爷本已心中有数，听得老苍头这般说，却也心神激荡，话已说不出。
九老太爷见二老太爷激动难耐，赶紧长揖到地：“恭喜兄长喜得双子，请兄长快快回府，洗三时兄弟来讨酒喝。二老太爷也无心寒暄，略点点头便向院内走去，脚步又快又急。
也实在怪不得二老太爷着急，宋家堡的男人一向求子不顺，都多少代了，夫人们难得开怀，男人们又因着祖宗铁律，男人无子四十方可纳妾，这也是上任堡主那位宋七爷为什么一心将一个庶子木六爷当嫡子教养的一个重要原因，生儿子，对宋家堡的男人来说已然是头等大事。
远的不说，跟二老太爷同辈的十二位太爷，两位还未成年便早逝，两位无子，三位只有庶子，剩下几位，仅一个嫡子，九姑娘的父亲人称宋五爷就是排行第五，已是最小的一个，至今还不见有哪位宋家堡的男人有俩儿子的。
这位二老太爷先后娶过两位夫人，先夫人难产而亡，一尸两命，现在这个夫人，嫁过来已经十几年，尚未开怀，这位二老太太惧二老太爷如虎，等闲不敢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二老太爷爷不喜他，等闲也不愿二老太太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夫妻俩不远不近这么些年，二老太爷四十岁那年，纳了两个西村的女孩，都长得还算不错，二老太爷也时常光顾，可惜，一直没怀上，就这样隔两年纳一两个，十来年下来，后院里七八个了，都快引起堡里非议了，还是没个鼓肚子的。
好在二老太爷并不气馁，去年，特特从西村又挑了一个潘姓姑娘，这次挑的这位潘姑娘，细腰大屁股，脸蛋甚是一般，但据说是个极品宜男相，果然如此，潘姑娘来了不足两月，便被诊出了喜脉，这可是将二老太爷好一阵惊喜，严令二老太太要用心照看。
待三个月时，大夫又诊出或是双生儿，二老太爷大喜，又不放心，特特叫老苍头每日过问，亲自选了随身婆子和稳婆，又从自己身边挑了几个老实忠心的丫头，每日像伺候当家主母一样将这位潘姑娘精心伺候。
二老太爷三步两步走进内宅，看也不看一眼侍立在一边的二老太太，掀开棉布帘子就往里走，正要穿过屏风往产房走，却叫一旁的婆子拦了下来，说是二老太爷刚在风雪里走过，身上有寒气，请二老太爷在此稍后，待身上寒气散了，再进去看孩子。
二老太爷笑眯眯任由婆子帮他把披风解下，又拿丫头递来的汤婆子暖手，就着丫头的手喝了一杯热乎乎的姜茶，足足等了一刻钟，觉得身上里里外外都暖和透了，这才举步往里面走去。
微微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屋子里烧着地龙，虽然孩子生下之后，稳婆和丫头们已经清理过一遍，但因无法开窗，血腥味却是很难散去的。二老太爷并不在意这些，尽管对他来说，这些味道很刺鼻，若是平时被他闻到，估计会要打板子的，可今天，现在，这味道，比之最好的熏香恐怕还要香甜。
潘姑娘经过众人十个月的精心照顾，如今胸大腰圆屁股雄壮，虽然俩孩子都出生了，她的肚子却没见下去几分。此人确实天赋异禀，痛了一夜半日，好不容易生下两个大胖小子，一般妇人，怕是早就累得昏睡过去，可是这位潘姑娘，却依旧有精神看着婆子们侍弄两个娃娃，还时不时问两句。
二老太爷也没看这位潘姑娘一眼，实际上，他是真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子，脸也不美，身段实在是一言难尽，尤其是后来几个月，肚大如罗，整个人就像发面馒头一般肿起来，二老太爷看一眼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眼睛，有时候，他都暗地里同情老苍头，每天要来这位潘姨娘处问询听事。
二老太爷直奔两个孩子而去，只一眼，便喜不自禁，虎头虎脑，完全没有普通双生儿的孱弱，看那小脸，也不瘦，怕不得五六斤的样子。果然，稳婆和丫头们齐刷刷跪下贺喜：“恭喜老太爷喜得贵子，大哥儿六斤一两，二哥儿五斤九两，比一般单胎的孩子都重！”二老太爷大喜：“赏！”
年近六旬的二老太爷喜得贵子的消息成了年后宋家堡的第一大事。二老太爷大喜过望，洗三那天办得热热闹闹，堡里的男人们都来吃酒，女眷们则带着早就做好的针线活计来二老太太处说话。
二老太爷这一辈，排行十二人，老大和老五未及冠就过世，七老太爷在外流离而亡，三老太爷和四老太爷在二老太爷接任堡主之位时暴病而亡，目前活着的，还有二老太爷、五老太爷、六老太爷、八老太爷和九老太爷。
五老太爷和六老太爷各一个嫡子，九老太爷无子，八老太爷一个庶子，五人围坐一桌，二老太爷一反平时低调含蓄的样子，对着来贺喜的兄弟们滔滔不绝，又说孩子虎头虎脑长得威武，又说孩子声音洪亮聪明神气，又说孩子要四个奶妈伺候饭量颇大身强体壮，夸半天，弄得在座的面面相觑，又着人将两个孩子抱出来，挨个抱给大家看。
众人看了一眼，再看看一脸兴奋的二老太爷，有人跟着赞了几句，有人笑笑，大家都心下嘀咕：这俩孩子长得，可真是跟堡主半点不像。
堡主人虽然阴沉了些，长得却是一副伟岸英俊的样子，虽然现在老了些，却依然风度翩翩。可这俩孩子，皮粗鼻塌，嘴大眼小，实在是有些让人一言难尽。
当然，孩子还小，才几天的娃娃能看出将来长什么样子？或者便是跟堡主差的大了些，许是随了那位潘姨娘呢？
相比于前院的热闹，后院二老太太处，就没那么欢庆了。小辈的女眷们提着小衣服小被子之类的来放下，跟二老太太说几句恭喜的话，便三三两两被丫头们引到隔间吃茶，老太太们却都由二老太太陪坐在正堂。
说起来，比起男人，女人们是更耐活，前面的老太爷们只剩下五位了，后面的老太太们却足足有十位，除了算是夭折的大老太爷和五老太爷未娶妻，其他老太爷们的夫人们都活着，便是死了一个两个，后来娶的也活过了男人，因此，十位老太太齐刷刷坐在那里，也不怎么说话，人人都淡着一张脸，搞的二老太太相当紧张。
二老太太虽然是堡主夫人，却多多少少有些上不来台面，眼前坐着的五位夫人，哪一个不是出身名门，唯独她，当时二老太爷新鳏，因着机缘巧合娶了她。
比起这些高门大户的小姐们，她不过是个乡野丫头，天生就有一股自卑感，平常无事绝不肯与她们接触，只肯守着二老太爷的后院过自己的小日子，如今一下来了这么多人，她真是说不出的惊惧，好在大家坐一会就走了，看到九老太太妖娆的背影，二老太太扶着严妈妈的手缓缓坐下，慢慢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