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了满天,厮杀声像大火的热浪一层又一层扑面而来,烽火狼烟,谁也不肯放下厮杀的固执。哪怕有一点点胜利的希望,即使是丢下了武器也要肉搏坚持着。
无川战场,一片混乱。
一身轻骑疾驰而来,蹬蹬蹬蹬蹬——
“哧——。”是刀刃剐进心房的刺耳声。楚萧睁大了眼睛,握着匕首的手剧烈地颤抖,耳边响起撕裂的呼喊声“大哥——。”
一时激动,顾焕从马上摔下,滚到顾澄的脚边,然后立刻站起来,顾不得身上的泥巴野草,一掌推开楚萧,拥着身体渐渐冷却的大哥。
“大哥,你……你撑住……”顾焕哑着嗓子,握紧大哥的手。
“阿焕,你答应我,答应……我……”顾澄虚弱的声音游离在血腥味厚重的风中。
顾焕慌忙低头,贴服在顾澄耳边。
“答应我……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得与楚萧……与她……结为夫妻。”顾澄费力地说完最后的叮嘱又吐了一口血,歪在了一旁。
顾焕颤巍巍地用手探寻顾澄的鼻息。
死……死了?大哥死了?
看着大哥静静地躺在混乱的战场上,那一身白袍染尽了血腥。兄长一生翩翩君子,极为注重仪容仪表,什么时候这样狼狈过。
顾焕半跪着握着顾澄冰凉的手,贴近脸庞。
他喃喃自语道,“兄长,我答应你,此生此世,永生永世,不与楚氏女楚萧结为夫妻。若违有此言,我顾焕不得好死,死后亦尸骨无存!”
楚萧被顾焕这一掌狠狠拍在混有泥土的地上,听到这样绝情狠厉的誓言慌忙挣扎想要站起来。
楚萧站起身踉跄着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好啊!顾澄,你竟然临死也不肯承认你爱过我,你不肯承认,你不肯……”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眼角溢出来,跌坐在地上。
顾焕这时转过头来看着脏乱不堪的楚萧,突然拔剑剑指楚萧的脖颈,悲恸道“我不忍下手杀你,你就这样肆无忌惮了吗?说!你说!为什么要杀我大哥?”
楚萧低下了头,拉下眼睑,沉默不语。
“你倒是说啊!”顾焕又将剑逼近楚萧的动脉处,剑已划破皮肤,渗出一串串鲜艳的血珠。楚萧挪动身子又向剑的方向探了探,眼眶里留下了这么多年不曾有过的泪水,消散在风里,涩中带苦,不想再看一眼这肮脏充满争斗的世间,索性闭上了双眼。
“楚萧,楚倾之!你是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顾焕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楚萧的眼睑微微颤动,又是一滴泪缓缓滑落,脖颈处的血不止,染红了襟口下的衣裳。
不远处有大片声音高呼“活捉了渝国大将军程斯意!”“活捉了渝国大将军程斯意!”
原来是这样啊,斯意被抓了,无川将要失守,我们败了,终究是败了。楚萧哀恸,心死,逼道“你倒是杀啊,你敢吗?你敢吗!你杀!”
“哧——”
又是剑刃没入血肉的恐怖声音,楚萧右肩被直直刺入,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大片衣衫。
楚萧右手握紧剑刃用力向自己深刺去,血顺着剑滴落。
顾焕站定,目眦欲裂,使了力,剑纹丝不动。
两人对峙。
楚萧握紧的手,血流难止。
“顾焕,顾二公子!杀了我。杀啊!”楚萧松了手,闭上了眼睛,等死。
顾焕心痛难耐,冷冷地抽回剑,嗤笑道,“死?哪有这么容易?你这么想去见我大哥,楚萧,我告诉你,你休想!”
剑猛地抽回,楚萧又是一口血吐出。
顾焕说完像是为了泄愤般扔了他的佩剑,“这剑沾了你的血,脏!”话音刚落便弯腰抱起自己的兄长。
“把她拖下去,带回军营。”顾焕对着随行手下冷声命令道。
“是。”
随后楚萧感受到的是彻骨的疼痛和寒意,她多么想这么一死了之,顶着楚倾之的名字苟且偷生了这么久,血海深仇还未报,父亲的遗命现在也没有办法完成了。
顾澄……顾澄也死了啊……死了……死了也要利用她。
愚蠢,我何其愚蠢。
“小姐,小姐,你醒醒,你醒醒。”丫鬟风歌带着哭腔轻轻唤道。
楚萧脑子一片混沌,乱,很乱,她的思绪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瓢泼大雨的深夜。
孤立无援……
“你们听说了吗?当朝大将军楚如城因为通敌卖国被羁押入刑部审问了。”
“啊?真的吗?若是情况属实那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啊……”
“这刑部程侍郎可是楚大将军的准女婿呐,你说这案情程侍郎会不会被皇帝故意架空。”
“想想楚氏多么位高权重啊,现在也是落了个这个结局。”
“到底有没有通敌卖国、买主求荣谁又可知呢……这个中滋味怕只有当局者明白了。”
渝国都城古洛,路边摊饭上百姓将这最近发生的大事作为饭后谈资。
楚家现已被封,有一众禁卫军团团包围,一律闲杂人等都不可随意出入。
入夜,滂沱大雨。
萧漓九紧紧握着楚萧的手,浑身瑟瑟发抖,颤抖地说:“萧萧,萧萧,来了……来了。你父亲可怎么办?”
“母亲,什么来了?你别急,父亲只是被问询,父亲清正忠诚,不会做那等自毁声誉的事。”楚萧十分镇定,“何况我相信程溪会还父亲一个公道的。”
萧漓九仍是眼神飘忽不定,内心焦躁不安,仍是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上,“不,不,季陵川云就是个怪物,他要动手了!他要拔去心里的刺……”
“母亲……母亲,你怎么了?来人,带夫人下去休息。”楚萧吩咐下人将母亲扶回房间休息。
这个危难时刻,焦灼等待实在不是一个好方法,还是最好能说服澄王上书为父亲进言。
楚萧决意出府奔走,几经周折才趁着府外的禁卫军倦怠时溜出去,低调寻到了澄王府。
外面正值大雨,楚萧早已顾不得这雨,衣裳全湿。
府门前是诡异的安静,一场大雨浇下来,好像也将楚萧的骄傲浇了个全灭,厚重的府门,森严又肃穆。
楚萧硬着头皮扣了扣府门。
“是谁啊?”开门小厮将府门打开一个小口,探头出来望,瞥见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楚萧,眼珠一转,认为又是自家王爷在外面惹的风流债,眼疾手快又关了府门。
“你开开门,我……我是将军府楚如城的独女,我有事找你们王爷,你开开门。开门啊!”楚萧又是使尽力气扣着门。
门轰地一声再次开启了,还是那个小厮,这下他的眼神更是怪异、轻视:“王爷说了,和将军府有关的人一概不见,你走吧。”
楚萧心头一凉,“世子呢,你们世子呢?我与他自小相识,你让我进去见他一面,我有话要说。”
“世子不在府中,你走吧。”说完便又是要关门。
楚萧抵住门,“我不信,就一面,生死大事,真的,求求你。”
小厮不耐烦,推搡着楚萧,“都说了不在,走走走!”然后又是轰地一声关了府门。
“我就在这跪求澄王殿下见我一面,求澄王殿下了。”
楚萧跪在澄王府外,大雨瓢泼,她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雨打在她的脸上,疼,更多的是迷茫,她相信她父亲的为人,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灾祸?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澄王府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楚萧的嗓子已经哑了。
第一次,那么孤立无援。
终于熬不过大雨楚萧跪倒在澄王府门外,后来被澄王府下人送回了将军府。
至此,楚萧并未见到澄王、世子。
大难临头,没有人愿意去淌这趟浑水。
又过了几日,皇帝满门抄斩的旨意下达,说是证据确凿,在府中找到了楚将军与敌国的书信往来,字迹也确实是本人无疑,再加上楚如城心腹莫奇的证词,三司会审,确认楚将军通敌无疑。
一朝获罪,满门抄斩。
楚氏一族人丁本就不兴旺,共七十六口,一日几欲被屠尽,将军府也被大火焚烧,红透了半边天。
刑部大牢,萧漓九和楚萧被扔了进去。
两人皆是头发披散,神情呆滞。
家里的仆人丫鬟被禁军当着面残忍屠杀那血几乎要漫过府门,涌出去。这一幕幕残忍的杀戮却让她们生生亲眼看了去。
“为……为……为什么?”萧漓九啜泣不止。
不多时,明黄色的衣摆映入眼帘,皇帝季陵川云来了死牢。
萧漓九被这抹明黄色刺地眼睛发涩,跪倒在地,只重复着,“我求你,求你……求你放过孩子吧,楚萧她还小。”
皇帝没有回答,只抬眼看着萧漓九苦苦哀求。
“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心里一直有根刺,我们可以死,我们楚家都可以死,只求你一件事……放过楚萧。”
“凭什么?”皇帝淡淡开口。
听到这句话后,萧漓九突然失声笑道,“你恨这么多年,不过是因为当年我放弃了你,转而嫁作他人妇。”
话音刚落,皇帝一个快步,捏紧萧漓九的下颌,眼神直逼道,“萧漓九,你当你是谁?你也配这么跟朕说话?”
楚萧惊呼“母亲……”皇帝对她母亲做出这样失礼的动作,她顿时脑袋炸开,思绪混乱。
因为下颌被狠狠捏着,萧漓九断断续续说出,“季陵川云这是你欠我的,你放过我的女儿,我们两清!”
皇帝没有动作,黑眸中有着火意,一字一句,“我们永远不会两清!”说罢便拂袖离去。
萧漓九跪伏在地,啜泣不止。
“九九,萧萧……”楚如城满身伤痕,悠悠转醒,隔壁牢房虚弱的声音透过斑驳的墙传了过来。
楚萧一听声音,赶忙爬起来,往前爬起,握住牢门,惊呼:“父亲……父亲,是你吗,你怎么样?”
“萧萧,父亲对不起你们,可是……不能如了敌人的意,无川不能失守,不能啊……”楚如城浑身都是伤口,他一生忠诚无二。谁能料想是这样一个结局。
“父亲……你,你就不恨吗?君王昏聩无端猜忌。”
“这些迟早要来,只是对不起你和你的母亲,要陪我陪葬了。”
“父亲......。”
“萧萧不怕,下辈子父亲还想你能做我的女儿,下辈子我们一家平平淡淡,不再理国事、不再带兵打仗......”
听到楚如城这样戳心窝子的话,萧漓九哭地更凶了。
第二日,午后问斩,楚氏人口单薄,旁系更是几乎全无,在百姓的纷纷唾骂中,楚氏夫妇及其一女被斩首示众,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