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超低气压
以前觉得驾车上班又累又有安全隐患，如今搬到村里来，没有厨房，一日三餐都在食堂，的确节约了很多时间，但似乎并没有觉得比以前轻松。
跟江城和海源县城比起来，这里生活条件确实要差很多，可是跟杨家峪老家的环境比起来，也算是半斤八两了。
杨家峪小溪里的水现在也不能洗衣服了，只能用来洗拖把，每逢打雷就会停电，由于房子有落差，也不好家家户户都接自来水，所以除了平地上的人家，其余全是通过搭竹简或埋水管的方式引水。有的人家运气好，离山泉水近，去山上砍几根竹子，从中劈成两半，从垒起来的小水潭里直接引水到自家院子里，干净而简便。运气不好的，比如我们家，引的水并不是刚出来的山泉水，而是流经杨二伯家，经小山坡过滤后，从地势较低的地方流出来，我们的水管就埋在这地方，不下雨的时候，水质清澈，味甘甜，但到了夏天，常有暴雨，水流不经过滤直接形成水沟落下来，浑浊而有腥气。这时候，我的母亲就会埋怨我父亲，当初为什么要把房子建在这个地方，连一处好水都没有。
想一想，我母亲确实为水源的事情操碎了心，她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尤其是入口的东西，并不像大多数农村妇女所信奉的那样，说什么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我母亲信的是“病从口入”，只要一发大水，她就十分担忧，一怕水管被山洪冲走，二怕从杨二伯家流下来的水，如果不经过滤，会携带很多杂质，影响家人的身体健康。还有夏天的时候，晴空万里，太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表水早已干涸，经过过滤的水的确非常干净，但是量也很少了，需要不断地根据水往低处流的原理，慢慢移动进水管的位置，唯一让她欣慰的是，无论天有多干，这一脉水源却从来都没有干涸过，要不然她又要怨天怨地怨我父亲了。她还有另外一件非常烦恼的事情，就是有时候明明进水管是满管水，但是到了家里面以后，却一滴水也流不出来，那就证明沿途有跑冒滴漏的情况，她必须熟悉每一个接管处，分别排查，我以前跟在她后面干过这件事，有个接管处长着刺窠，一不小心就会被划出口子，还有个接管处因为凉爽，经常有毒蛇出没，我跟在后面，对母亲生出崇拜感，一个个子小巧的女子，居然不怕刺窠也不怕毒蛇，委实值得尊敬。
那时候我就想啊，以后长大了挣了钱，一定要让父母过上好一点的生活，最起码不需要为水源操心，但是长大了才发现，年少时候的许多宏愿真让人脸红，如今我自己都在跟杨家峪一样的乡村工作，又哪里顾得上父母？江城的房子空着，确实没有人住，但是如果我们不在那里，父母在那里又怎么能住的习惯？更重要的，我以前低估了父母对故土和固有生活习惯的依赖程度，他们完全没有办法丢下饲养的鸡鸭鹅，还有地里的稻子、苞谷和蔬菜。
城市里虽然生活更便捷，拧开水龙头就有了热水，根本不需要上山去砍柴，也不需要用水桶提水，可是他们就是不习惯，受不了窄小的房间和满目的楼房，他们喜欢的依然是袅袅炊烟和远处的山。
想到这些，我的心情变得有些低落，可能跟晚上没有热水洗澡有关，也可能跟房间凌乱无法好好归置有关，更可能同目前的处境有关，因为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身边这些领导的机巧，有好几个人都展现出了雷同的剧本和演技，比如，明明早就知道我们人生地不熟，也早就知道我们要搬下来，但是之前那么漫长的时间，没有一个人主动出出主意，村里哪家的房子比较好，可以做饭，同时也没那么吵，让我们误以为，这里的企业文化就是自力更生。可是就在我们搬家的前一天，突然好几个人问，搬下来以后住在哪里啊，那不行，你那个地方太吵了，还不能做饭，有的甚至还当着我的面打电话给后勤主管，问有没有更好的房子，然而我心里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相反全是看戏的尴尬，如果是我，一定是做不出来的，全是面子上的事，没有一点真情实意。真正热心的还是赵姐他们，什么事都能想在前头，而不是临门一脚，强飙演技。
可是，明知道别人在表演，却还要表达感激之情，配合着演戏，想起来真是心累。
跟他们比起来，书阳和老白就简单多了，没有那么多表演欲望和表演手法，他们捧在手上的书是论技术人员的自我修养，而不是论演员的自我修养。
据说，小扶之前跟老板谈待遇的时候，因为年轻没经验，只是谈了薪酬，却没有谈职务，在海源，职务是很重要的，虽然签的是协议工资，但是职务跟休假福利息息相关，以前在上海和县城里，并没有太在意休假，因为回家可以坐汽车，贴票报销就可以了，但是在村里，休假必须有车接送，而只有副经理及以上级别才能向行政办公室预约车辆。小扶在知道了利害关系以后，马上给人力资源总监打电话，询问之前有没有发过文件，明确过他的职务问题。据他回忆，虽然当时没有谈职务，但是第一个月发工资的时候，由于金额达不到协议约定，他去问过老板，老板当时解释说是因为有实习期，并且向他承诺，转正以后会是经理（主任）级别，可是当时只是口头承诺，并没有形成文字，也没有发文确认任命。所以，人力资源总监的回复是，花名册里面备注的是储备人才，并没有职务，如果就这样录入OA系统，就只能是职员，并不能享受经理级别的休假福利，他建议小扶赶紧跟老板明确，这件事，他也无能为。
小扶编辑了短信，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仔细斟酌字句后发送给了老板，但是等了一刻钟，老板都没有回复，他只好暂时不录入OA系统，等事情有了明确说法以后再定。
通过很多事情，以及这些日子的切身感受，这家公司目前的问题是，因为盈利而掩盖了管理跟不上发展规模的事实，一切都让人感觉很没有章法，虽然比起天捷，它的股权结构非常简单，业务也不复杂，按理说如果一切都按照流程走，管理难度没那么高，领导们也不会每天都陷入文山会海里，会有很多时间用来干实事，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给人的体验却是杂乱无章和一言堂。看来，一切都挡不住有利润，要知道，管理再好，企业文化再温馨，只要不挣钱，连工资都发不起，一切都免谈，大家也只能是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