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参观的是意识绘画馆。
意识绘画，是一种很玄乎的绘画，一种让卫绪全然摸不着头脑的绘画。乍一眼看去，所有的展台都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若不是3121小学的时候受过这一方面的启蒙教育，卫绪一定会以为走错了地方。
意识绘画的作品放在展台上，人眼看不见，那是一团情绪丰富的意识。卫绪触碰它，感受它，仿佛看到了什么，隔着重重纱幕。卫绪知道，这是新手作者功力不够，不能更加有力地表现自己的作品。若想看清，需要更加翻倍的意识投入，寻找共鸣。
忽然，小漫拽起卫绪一路小跑，穿过廊柱，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小展台前，献宝一样道：“快看快看，我最喜欢这幅，是不是很美。”
卫绪闭上眼睛仔细感受它，它如此清晰，显然是大师之作。卫绪仿佛置身于一片群星闪烁的湛蓝夜空，夜空下是大片金黄的麦田。
金黄与湛蓝的猛烈撞击，一下就夺走了卫绪的心神，使他整个人都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小漫得意地拍怕卫绪：“怎么样，很厉害吧。据说这个创作者是学习了很多古代绘画大师，创作出的这幅画。”
卫绪却感觉有点尴尬，这样真的不算抄袭梵高吗？
虽然意识绘画所展示的情绪让卫绪十分震动，但这种抄袭作品还是让卫绪兴致缺缺。不过眼看小漫像一只欢快的小鹿一样拽着他到处跑，他还是入戏其中，十分欢喜。
从美术馆出来，小漫仍旧眉飞色舞的夸赞着那些令人心动的美术作品。不知道为什么，卫绪忽然想，她是真的喜欢呢，还是剧本台词？
于是他很破坏气氛地问道：“演员的工作，很辛苦吧？”
欢乐的小漫似乎一下就消失了。
不耐烦的表情在女孩脸上出现了一瞬间。但只是一瞬间。
笑容立刻又回到了她的脸上：“什么呀！”她手肘轻轻捅了一下卫绪的胸口：“别瞎扯了，好饿啊，我们去吃饭吧。”
然后欢快的拽着卫绪的手，往星云广场那边的餐厅走。
“小……呃……我还是想问下你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卫绪已经被眼前的女孩吸引，他忽然很想认识她，除开“小漫”这个角色的她，真正的她。
女孩停下欢快的脚步，双眼一瞪，气鼓鼓道：“小子，是不是没钱吃饭了啊，还是你想赶紧完事去投诉我？你就不能配合一下我的工作吗？”
卫绪被她瞪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里明白自己大概是被拒绝了。
女孩甩开他的手，似乎真的生气了，往广场边缘的摆渡区域快步而去。
卫绪默默跟在她身后。
到了摆渡区，正好有一辆大巴式公共飞车停靠下来，女孩也不管是什么线路，直接上车。
卫绪也跟了上去，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讨好道：“那我不问了好吗，我们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卫绪本来想劝她下车，就在星云广场吃饭，到晚上可以就在星云广场的音乐厅听音乐会。但公共飞车已经启动了。
女孩似乎是花了点时间才调整好情绪，重新入戏，挽着卫绪的胳膊笑了起来，道：“我要吃海鲜煲粥。”
卫绪转过头看着她调皮的笑容，跟3121心目中的小漫撒娇时一模一样的笑容，心里有些复杂。
忽然，眼中的人眼模组发出红色警报：“危险，有异常车辆迅速靠近！危险……”
卫绪这才发现，女孩身后的窗外，视线的余光之中，人眼模组用红色的醒目标识圈出了一团飞速冲刺而来的黑色物体。
轰——
卫绪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那是家用型飞车还是别的什么型号，撞击就发生了。
撞击点正好在小漫身侧的车窗玻璃。
卫绪在惊恐中，眼睁睁看着一片片玻璃碴子从小漫的背后穿入，又从前胸透出来。血雾将卫绪的视线都染成了红色。
猛烈撞击导致巴士开始飞速旋转，紧急状态下来不及关停的引擎立刻加剧了旋转速度，同时，失去控制的飞车开始迅速下坠。
而下方，正是黑云滚滚的深渊。
不过，空中都市的防卫系统同时启动，无数精确计算路径的钩爪从都市下方的钢梁结构中弹射而出，立刻抓住了坠落中的巴士。
在一根根钢索的绷断与重新抓紧中，巴士很快停止下落，悬吊在半空。巴士的飞行引擎也终于停止了运作。
然而，巴士的急速停止并没有为车内的乘客带来生机。至少没有为卫绪和小漫带来生机。冲撞产生的剧烈旋转，早已将他们从破开的车窗甩了出去。卫绪只能尽力抱住小漫，无助的看着一只只钩爪与他们擦身而过。
也许钩爪的弹射路径经过了精确的计算，然而卫绪两人被抛飞的速度实在太快，两人目标又太小。撞击的猛烈程度早已远超防卫系统计算之外。
在防卫系统的计算中，并没有巴士车窗被撞破的处理预案。人们对玻璃的强度有着超过一千年的信心累计，早已忘记了会破的玻璃长什么样子。
下坠的旋转之中，卫绪一会看到天空中被吊起的巴士，和零星坠落的其他乘客，一会又转向下方的黑色深渊，忽然感觉有些滑稽。对自己如此无知幼稚而滑稽。
很快，他们已经飞出了钩爪的延伸范围，怀中的女孩眼见最后一只钩爪也没能抓住自己，终于情绪崩溃，大哭起来。
发生车祸并不可怕，车身会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身体受伤也不可怕，随时可以用医疗箱治好。意外坠崖依然不可怕，城市防卫系统会保护你。
公民们从来不会杞人忧天。所以一旦天塌下来，人就崩溃了。
卫绪同样害怕，无着无落的坠落感让他双腿发软，心悸不已。但也许因为有人需要他保护，他还勉强保留了一点点镇静。
他想起了那道辽阔无比的钢梁。钢梁上堆满了山一样的垃圾，甚至丢弃着腐臭的尸体。那里堆积着空中都市所有的污秽与罪恶，是名副其实的地狱。
但现在，那将是天堂。
卫绪想，如果能坠落到钢梁上，经过厚厚垃圾层的缓冲，两人也许勉强可以保住一条小命。
很快，卫绪在视野的左方找到了那道钢梁。因为距离太远，它显得有些狭窄，深灰色的烟尘明灭不定，将它淹没，大风吹过时，又在深灰的云层中凸显而出，仿佛一盏即将熄灭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