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绪掀开被子，起床，用力洗了把脸，站到阳台前。阳台的落地窗自动滑开。天还没有亮，凛冽的夜风顿时灌满整个房间。
往阳台下方看，灰黑色云层深不见底，中间偶尔映照几支闪电炽白的光芒，而雷声被隔离在音壁的下方。
遥远的夜空外，通往金星的火箭发出的噪音在夜晚变得格外巨大，反而更像是雷鸣一样。既宏大，又沉闷，好像山摇地动，在人的心底极深处共振，让人心绪无法安宁。
最后爆炸时，烈火照亮的她白皙又脏污的脸、惊慌又急切的脸、畏惧又勇往直前的脸，在卫绪眼前挥之不去。
她会是谁呢？
是真实的人？还是只是梦中的幻象。
或者，这是一个类似于盗梦空间的联机梦境，她也不过是一个做着梦的人？
卫绪无从判断。但是，他倾向于认为，她是真实存在的人。
昨晚睡前，浏览过3121所有梦境之后，卫绪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不仅仅是关于3121的，更是关于卫绪自己的。
卫绪反复浏览的一个梦境，是卫绪到来当晚，3121所经历的那个。
当时，3121在经历了一系列逃杀之后，遇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对手。这个对手身穿黑色紧身衣，头戴兜帽，满脸胡茬。正是直接导致卫绪意识穿越的黑衣胡茬男。
3121以前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对手。他并不使用枪械，行动起来简直不似人类，动作迅捷如鬼魅，出手力逾千钧。
即使用枪瞄准，也无法打中他。也许子弹在他眼里就跟蚊子飞一样缓慢，他可以轻易躲闪。
3121借助浓雾与丛林反复逃窜，但胡茬男还是很快追上了他，并闪电出手，一掌击中了3121的心口。
3121当场就死了。
卫绪透过3121的第一视角，反复观察胡茬男出手击杀的动作，他觉得这串动作如此熟悉。就跟当时，自己在餐厅坐着时，看到的完全一样。
胡茬男忽然往左侧身，仿佛躲避着什么，然后，撤后的右手猛然发力，一掌击出，击碎了3121的心脏。
卫绪现在知道，他往左侧身，正是在躲避3121的一串子弹。
再想想自己以前以为的那些幻觉、幻境，实际上都能在3121的梦境中找到相应的情节。
自己根本就没有罹患精神分裂，只是由于某种未知的力量，3121的梦境碎片被散落叠加在了自己身上。
自己以为是幻觉，殊不知，是另一个时空的真实。
不过，3121的经历，同样也并非真实，而是梦境。如此看来，导致3121进入梦境战场的力量，也许与导致自己产生幻境的力量，有所关联。甚至，就是同一股力量。
然而，3121对于自己为何会进入梦境一无所知。他也曾跟室友朋友们隐晦地交流过，发现身边只有自己会做这样的梦。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这并非全然虚拟的梦境，而是某种程度的真实。自从有了脑机，当代科技发展到何种地步，已经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编号文员能够妄加揣测。
加之极端组织任意妄为……也许他们又找到了新的拿人做实验的方式，而3121只是他们万千小白鼠中最不起眼的一只。
这都是3121的猜测。3121甚至决定要去思查院做一个脑机全面体检，防止病毒或木马植入了自己。
卫绪忽然想到一个问题：3121的心脏本应已经碎掉了，现在却好好的。那么真正碎掉的是谁的心脏呢？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卫绪自己的。
这一变化具体是由怎么机制引发，卫绪不得而知。但是结果已经摆在眼前，两千年前的自己，用命换来了两千年后3121的生存机会。
不不不。不能这么想。
3121在梦境中已经死亡了几百次，梦境中的死亡并不会带来任何真实损伤。就像现在，卫绪刚刚才死了一次，昨天也继3121之后死亡一次。两次梦境死亡，都没有带给卫绪（3121）任何已知影响。
或者说，唯一的影响是：卫绪的意识体被注入了3121的身体中，3121的原意识体消散（或被卫绪融合）。
这样一来，卫绪就产生了新的推测：对于曾经的3121来说，重复的死亡是被允许的。但是从某一天开始，抓取3121进入梦境战场的力量改弦更张，放弃了原本的策略。
这种更改，也体现在战场中忽然出现了胡茬男这种使用武功、而非枪械的敌人。
刚才的尼姑，岂非也是这种人？她那匪夷所思的移动速度，可能是某种超能力。但是，放到“师兄”“师姐”“尼姑”这样的设定中，更应是一种极其高明的轻功。
如此看来，以往3121所总结的梦境战场的规则，多半已经不再适用。
那么，对于死亡判定的规则呢？死亡之后，离开梦境依旧不会有任何影响吗？
关乎生死存亡的事情，卫绪不愿草率做出结论。他向脑机下达了深层自检的指令，同时迅速查阅关于3121这个个体的一切信息。
无论是信用账户，工作评价分，社交评价分……乃至于最为基本的基因编号级别评分，他都拉出明细，仔细对照，查询每一条分数增减的原因。
很快，卫绪发现了两条异常扣分项。
看到条目名称，卫绪只觉得匪夷所思——人类安全贡献分。
人类安全贡献分：1分（请公民保持该分数大于0，否则将以危害人类安全罪被逮捕）
明细：
…………
4297年5月14日：-1分（未知原因，详情请咨询XXXXX）
4297年5月15日：-1分（未知原因，详情请咨询XXXXX）
这是最近的两条扣分记录，卫绪算算时间，5月14日凌晨，不正是自己从两千年前来到这里的时间吗？
而今天，岂不正是5月15日？
如果3121看到这条记录，会怎么想？
我不过就是个编号文员，我怎么就危害人类安全了？！
卫绪却没办法这么想，他对“编号文员”这种概念没有太多感触。他只知道，如果今晚再次进入梦境，而且死亡，那么出来的时候，自己就要开始铁窗生涯了。
不能坐以待毙，卫绪还想再挣扎一下，他毫不犹豫接通了“详情请咨询”后面的联系方式。
接电话（姑且算是这个时代的电话吧）的，显然是机器人。面对卫绪发过去的查询详情的要求，回复只有冷冰冰的一句：权限不足，无法查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