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情绪贩卖机（二）

　　《情绪贩卖机 2》

　　“开战之前？从，我出生说起？”亚当有些不知所措的，用没拿杯子的机械手蹭蹭铁肚子，发出尖锐噪声：那种2000~4000HZ让人抓狂的声音。

　　老张再次喝令：“别挠了！爱说不说。”

　　亚当停止了一切动作，像是犯错的小孩，丝毫不敢动弹，眼睛瞄了下正安抚耳朵的老张。

　　“随便聊，找乐子灌点酒而已。”老张语气缓和，过渡之前过重的语气。

　　“我的经历，不太可能把你逗乐。”亚当委屈的小眼神。

　　“不想说就不聊。”

　　老张夺过给亚当的酒杯，里边还剩很多。

　　他倒出剩酒到自己杯子，亚当的酒杯明显少很多。

　　亚当没适应酒精的刺激，摆出英勇就义的架势，才勉强又喝了一点。

　　“啊，苦的。”亚当皱眉。

　　老张没理，他把凳子搬到贩卖机另一侧，离人械战士远了，坐稳，灌入自己杯中的苦酒。亚当见势，鼓起勇气，喝了个干净。

　　两人持续了几分钟，一言不发，不看对方一眼。

　　一个老头和一个人械战士，端坐在粉色的贩卖机两侧。

　　亚当的脸上出现明显的红晕，眼神缥缈。

　　粉色贩卖机发出“咯噔”一声像是弓箭断弦的声音。

　　老张瞥了一眼，却正好撞见亚当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我出生的时候，”亚当看着老张说：“很小，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每个人出生都很小。”老张喃喃自语，头瞥向手里的空杯子，想着自己买的酒怎么还没来。

　　亚当继续说：“我们不是都要注射，神经元素么……”

　　老张低头默许，这种“神经元素”是几种微型设备，被混制成液态，在每个人出生时，注射的（形似儿童打的预防针，但神经元素一出生就要注射完毕）。因为有它，人类可以抛弃“货币交易”（工龄计算设备：可以监测身体、心理是否正处于努力学习、狂热工作状态，由此真正实现能者多劳）、可以抛弃通讯工具（神经速联设备：人脑可以作为终端，但接收和发出信息都是加密的，由人自身决定开关与否）、可以抛弃自我折磨（传感内芯设备：接收和输出任何情绪、病痛等生理或者心理的感受，接连口在手心）、可以抛弃……

　　亚当闭上眼睛，争取让自己清醒一点，好继续说下去。

　　“全村…所有人都成功了，只有我例外……”

　　老张有些惊讶，反问：“你没有成功？”

　　“嗯，或许是我的消化系统太好，每次，我都会……嗝……拉出来……”

　　“呃，不卫生！”

　　“不不不，不是同一支，没有重复用，对不起……”

　　“继续说吧。”老张催着，他知道亚当醉了，在说胡话，毕竟神经元素的【100%成功率】早在媒体上被大肆宣扬。

　　“……家人帮我守着这个秘密……”亚当回忆着，给老张说自己小时候的事：“可我努力学习工作，都没办法被计算，也没法折现成工龄，一直也都是家人养着……”

　　村庄的工作岗位不丰富，除了给【农林部】生产种植之外，只剩些其他的搬动搬西的体力活。亚当的父母和姐姐，都在农林部，从事种植产业的基础工作。

　　亚当婴儿时期无法注射“神经元素”，本以为长大些身体机能改善，能够成功，但都失败了。

　　7、8岁时，看着其他同龄人都可以在考试前一天，自主的购买【智力】补充剂，难免会觉得不公平。父母并没有责怪他成绩稳定（倒数第一），而是想方设法让亚当可以和其他人一样：拥有神经元素的加持，在他们离开后，可以活得普通、轻松一些。

　　尽管在家人照料下，能够顺利长至成年，但他逐渐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心理压力与日俱增。

　　他不能像其他人一样，通过指纹人脸等生物识别，就可以买到任何想要的东西；不能够理解一群人可以一言不发，就统一奔向指定地点，协力做事；不能和自己家人一样，卖掉负面压力，重新开始一天。

　　后来【农林部】改制合并到【制造部】，机械成主要劳动力，亚当父母被安排进新“工厂”做事，姐姐嫁给了“医生”（一直为亚当提供免费注射的50岁技师，隶属【制造部】，基层员工，因为工作时穿白大褂而被叫做医生。实际上，除了接生和注射神经元素之外，他们不具备任何医疗技能。在这里，也不需要医生）。“医生”还是保持每年一次的例行检查，可惜始终无果。

　　“我是异类，长大后更少出门了”亚当委屈的说着：“但我妈对我说，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是绝对成功的，一定会有不完美的地方，但那不代表失败，我只是被排除在成功之外的，最特别的那个。后来，开战了……”

　　老张有些不耐烦，打断了亚当：“几点了？”看了眼显示屏，时间也乱码了。

　　“好几分钟了吧。”亚当忽然笑了。

　　“调用下你的神经速联，告诉我几点了。”

　　“很久没用了……我关了……”

　　老张摇摇头，不予置评。心里却想着：你个小胖骗子，刚还说身体要买【痛苦】，体内怎会没有神经元素，现在又承认体内有神经速联设备，自相矛盾的家伙。

　　“那就是说，你有咯？”

　　亚当清醒了些：“有是有，可还是……用你的吧。”

　　“我把它卖了，”老张声音渐弱：“她走之后，该卖的都卖了。”

　　亚当看出对方的落寞，想要安抚老张，他把酒杯放到一边，慢慢抬起左手，避免发出任何恼人的声响，但忽然，“嗑噔”手卡住了，动弹不得，亚当使使劲，只剩下铁片摩擦之声。

　　老张的眼神，犀利的扫视而来。

　　“我马上开、马上开！”亚当立刻闭上双眼，紧皱眉头，咬着牙齿，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挣扎一番，再次睁开眼睛时，蓝色的眼睛转而渗透出光芒。

　　“12点39老张。”

　　老张的脸色缓和，又恢复【平静】，如果没有之前的情绪交易，或许他早已暴跳如雷。

　　“刚问附近的人，很准哈。”亚当自豪道。

　　“问？还问？直接看内置时钟啊，闭上眼不就看见啦。”

　　亚当尴尬到极点，嘴唇发干，吧唧吧唧嘴，舔舔留在嘴边的残酒，弱弱的回了句：“很少用，不太熟。”

　　老张拿着空酒杯，坐凳子上，等在一侧。亚当举着故障的手，半蹲着庞大的躯体，等在另一侧。

　　空瓶，老人，粉色贩卖机，亚当，空杯，按着这顺序，两人持续沉默了大约十几秒。

　　一辆磁悬浮电动滑板车，晃晃荡荡的，急刹停在他们面前。

　　“嘿，你要的酒？”悬浮车上那个年轻女人冲着人械战士喊话，声音刚毅、果断，毫不客气。

　　“我要的。”老张回答。

　　那女人拧动了一下通体黑色的、悬浮于地面50厘米高的悬浮电动滑板车的左把手；车体载着女人匀速落地，发出泄气之声。这种车的原理，是依托地球的磁场而制，样式和普通的电动滑板车无出入，只是少了轮子，时速430公里。

　　最先看到的是女人的红白板鞋和紧身牛仔裤，从亚当的视线高度，最先入眼的则是女人随意扎起的马尾，尾尖耷拉在肩膀上，有些凌乱，身穿黑色皮马甲，上面别着一块金属铭牌，刻着英文字，马甲下是蓝条纹短T。

　　“电话预定，老人做派。”女人一边说着走向老张，一边左手伸进裤子后袋，拿出一块半透明的软胶，长宽在8厘米，厚度约莫2、3厘米。这种软胶，承替了冰箱和压缩器的作用，可以按照一定比例，压缩物体并可安置在里面保鲜，名称就叫“方胶”，“工厂”批量上市，造价便宜。

　　“还是赊账么？”女人说着，把方胶递给老张。

　　“我再卖些东西，才有钱付给你们。”老张有些愠怒神色，但没发火，他把方胶掰扯开，从里面倒出至少五六颗晶莹剔透的水滴大小的小圆珠，他小心翼翼的取了一颗，放进空酒瓶，轻轻晃动，小圆珠逐渐喷涌出透明液体，翻滚在酒瓶里，不一会儿就满满当当。

　　亚当没见过这光景，他成年之后很少出门，最远的征途就是战场。他兴奋的想鼓掌，结果右手也嗑噔一声，卡住了。

　　女人听见怪声，朝向亚当：“你是他新酒伴儿？”

　　“你好，我叫亚当。”

　　“我是栗子，附近酒吧的。酷啊，什么材质的，超金属？”女人打趣的拍了下亚当的铁肚皮，结果拍疼了，“哎呀”一声。

　　“对不起……”亚当担心道。

　　“哎没事儿，我装的，一点不痛。”栗子晃荡左手，表示无碍：“你不会是第一代人械战士吧？”

　　“第一代。”

　　“向你们的英勇，表示敬意！”栗子敬了个礼，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我从小就喜欢高达啊，变形金刚啊这些，超帅。”

　　亚当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栗子又提出了问题。

　　“这东西，穿着重吗？抗子弹吗？平常怎么小解？”

　　“em，很重，抗子弹，和普通人一样。”

　　“开战那时候，一年多以前吧，我报名了，可没选上。”

　　“我没报名……”亚当羞涩的回应。

　　栗子有些疑惑：“不是自愿机制的吗？你没报名怎么？”

　　“他除了会说对不起，就会说谎。”默默喝掉一瓶的老张，已经在制作第二瓶，他借着醉意，拆亚当的台。

　　“我没有说谎。”亚当弱声反驳。

　　“没有神经元素，你哪来的传感内芯？哪来的神经速联？这不是说谎？”

　　“我正想说，被你打断了……”亚达可怜巴巴的垂下头：“现在手卡住了，还被冤枉……”

　　看老张自顾自的喝酒，一副爱答不理，亚当又一副可怜兮兮，栗子准备调节一下气氛：“咳，跟你们说个好玩儿的事儿，刚给送酒的路上，不知道是哪个二货，发了个传感信息问时间，一不小心我车就失衡，差点嗝屁。好不好笑哈……”

　　听完栗子的话，别说笑，老张吞到喉咙一半的酒都咽不下去了。亚当更是不知所措，眼睛完全不敢直视栗子。

　　“不好笑啊，”栗子无法打破尴尬，只好对亚当说：“老张不听，你说给我听。”

　　栗子把磁悬浮车转移到墙边停好，走到亚当面前，摊开手表示毫无戒备，真挚的看着亚当：“我准备好了。”

　　刚说完，情绪贩卖机发出轻微的“砰”一声，屏幕的右上部份面积，出现烧屏后的黑斑，冒出一丝丝白烟，飘到正面对着贩卖机，毫无戒备的栗子眼前。

　　虽然没有发生意外，但这一声让栗子心悸：“这玩意儿也闹情绪啦？”

　　边说着，栗子挪步远离贩卖机：“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再过20来分钟，就来人修了。”老张回应着，此时已经灌完了第二瓶，这速度让栗子担心起来。

　　栗子赶紧走过去拿走了老张手里的酒瓶，扶老张坐稳：“晚上我请你喝，歇一会儿行不行？亚当，你说吧，这次真！准备好了。”

　　亚当也担忧老张，毕竟他知道刚才那种苦酒的味道，一丁点儿，舌头就已经抗议了，更别说一瓶一瓶的灌。

　　“好。其实那场战争，不是传闻中说的那样。”

　　亚当向栗子和老张解释着，首相没有向定制一场战争，只是制造了一批“机械农人”。也只是为了能够保证生产效率，顺便解决人类的就业问题，毕竟【制造部】也快饱和了。

　　这种巨额资金流向【制造部】的举动，在他国看来，被阴谋论者猜测为秘密的军事布局。恐惧是战争的原因，也会成为战争的结果。他国在毫无预兆之下，发起了进攻。如此正应和了坊间传闻的那般“首相向工厂买了一场战争”。

　　亚当说，开战前，自己的父亲为了能多赚些工龄留给子女，决然加入“机械农人”的测试组，成为一只“小白鼠”。（军防、高科技相关工作，工龄会按重要性翻倍）刚开始只是单纯以“工作型”为主制造的机械，但因为他国突然宣战，首相不得不将之升级为“战斗型”研究。

　　“工作型”不需过分注重速度、力度、高灵敏度等，但“战斗型”却必需。速度不够跑不过战斗机，力度不过无法给与致命打击，灵敏度不够不能躲过弹雨枪林。【制造部】的结论是，将人的皮肤替换为机械外观，可以提升身体感知，再配合机械战甲的完善，几乎可以所向披靡。

　　战争爆发当天下午，亚当宅在家里，看着电视。他的父亲带着征询通知回到家，有些沮丧的和亚当母亲商量，是否参与“人械战士”改造计划。

　　亚当在里屋电视的声音，传到客厅父母的耳朵里：“紧急通知，请各位居民减少出行，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他们眨眨眼，眼神中闪耀出光芒，神经速联设备起作用，接收到首相的演讲视讯信息，正说着安慰人的话。

　　“父亲那天出去之后就没回来，第二天妈妈带着我去制造部的研发所。”

　　研究人员说，接受改造前，为了防止痛苦，【生理痛苦】会让【回收部】用TP转移走，结果这些人在无知觉的情况下离世。

　　栗子咽下口水，诧异的询问：“之后的征兵启事，难不成是为了找实验对象？”

　　老张静静的听着，他察觉了亚当又说了一个“谎”---年龄。一年前刚成年，那现在这副成年男子的憔悴模样，又如何解释？虽然这段经历令人诧异，但更想知道亚当何时能为他的“谎言”翻供。

　　“贴出启事的时候，已经研发成功了，”亚当方才严肃说话的脸，变得温和：“没那么残忍哈。”

　　“后来呢？”

　　“后来，我们被带到一个小隔间，他们说父亲很坚强，坚持到了替换环节，一半胳膊已经换成超金属了……”亚当说着，眼里想象出当时的场景：“父亲就躺在隔间木板床上，半裸身体，一动不动。”

　　生理、感受等类别的补充剂，时效一般是1天，但被回收的东西，若是青春等不可再生商品，期效永久。是伤心等可再生商品，保持时间不超过2小时。

　　亚当父亲在清醒后，被强烈的痛苦折磨而死。

　　亚当妈妈当场晕厥，不省人事，成年的亚当站在隔间里，一边生气狂吼，一边不知所措。

　　隔间外，两个穿着白袍的研发人员，吵了起来，吵闹声吸引了亚当的注意。

　　“他们的皮肤不能给我准确的反应，我没办法制造出最准确的机械元件！”

　　“所有人都注射了神经元素，皮肤都不会给出最准确反应的！难道非要找刚出生的婴儿，你还要不要脸！”

　　“我没说必须，我只说婴儿是个办法！”

　　“我不同意！你拿我做实验吧，我平常健身的，体力一级棒。”

　　老张听完亚当的描述，又产生了疑虑：“他们是这么说的嘛？体力一级棒？”

　　“我只是说个大概，具体说的什么我也记不清了。”亚当冲着老张一顿讪笑，终于老张也在认真听自己说话了。

　　“别吵，继续亚当。”栗子发话，她听着入迷，对于研发所，她也很感兴趣。

　　“我说出自己没有注射神经元素的事实，就这样成了第一个改造者。”

　　“他们根据我最真实的痛觉反应，制造出屏蔽元件，和超金属板一起，替换了原有的肌肤，完美贴合，更避免了痛觉等各种生理反应。”亚当轻松的说着：“随后才有了征兵启事，我被改造后成为了第一代人械战士。”

　　栗子松开扶老张的手，抓紧鼓掌。

　　老张不耐烦的问：“你还没解释怎么会有神经元素呢？难道他们给你改造成功了？”

　　亚当的思绪回到了一年前的研发室。

　　研发人员对躺在试验台上的亚当说：“那种痛苦，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得了的，你可能会……”

　　“我讨厌战争，”亚当毅然决然，信誓旦旦：“答应我，一定要结束它。”

　　后来，亚当的身体全面损毁，和他父亲一样，死在实验台上，但是数据留了下来，机械战甲得以完善，并在一个月内由【制造部】量产。

　　一阵黑暗过后，新亚当睁开眼，自己还在实验室。

　　“你只剩大脑还健全，所以我们给你换了身体，一个人械战士的身体。”研发人员对新亚当说：“第一部完美的战甲，应该给你。”

　　就这样，亚当成了现在的模样。

　　参加完战争的士兵，活下来的都回不到原本的样子。亚当想再次拥有以前的真实感受，购买各种感受、情绪，却都无法感知，机械战甲的屏蔽元件做到了极致，即使退役拆除后，也似乎并没恢复，仍有余效。今天，他尝试【痛苦】等负面情绪，希望有用。首相的演讲让所有人都记住了“第一代人械兵团”“伟大先锋”。

　　回到现实，亚当并未说出实情，回答老张的问题：“对啊，改造成功了，我参加了保卫战。”

　　“虽然损失惨重，但一年内就结束了战争，很牛了。”栗子夸赞道：“你和你的父亲都很伟大！”

　　亚当又笑着：“哪里哪里，嘿嘿，不过老张，神经速联我真的很少弄，所以……”

　　老张释怀，随即又抛出最后一问：“可你的样子不像20岁啊！”

　　栗子插嘴解释：“战争啊大爷，只像个30岁已经不错了。”

　　老张应承：“解释还算满意……要再喝一杯吗？”

　　“要！”亚当兴奋道。

　　栗子则回到墙边，拖起悬浮车：“我就不了，听完很震撼，得回去工作了。”

　　栗子离开，一个【失忆】从右边裤后袋掉落。

　　老张捡起，问道：“你要忘了什么？”